“其实你要治,也不是不能治。去荒云请个厉害的大夫, 也就给你新长出半条胳膊来?了。”薛鸣玉对他说。

孟叔莼摆摆手, 和煦地笑道:“免啦!又不是少年人,青春未过便落下终身遗憾。那才?叫可惜呢。我这把年纪了, 身子骨不算差, 这些年也不像我从前的同僚,在瀛州日日温水煮青蛙,生生煮出来?满肚肥油。”

“我能吃能睡, 还能终日读书。手嘛, 也不碍着什么,所幸只是没了右手。我左手还很灵便,多些日子习惯习惯就好。”

辛道微也温和地瞧了他一眼, 拉着薛鸣玉的手要她坐在自己身旁。又亲昵道:“他这是心结解了,比办成一件大案子都还要畅快呢。”

薛鸣玉:“心结解了?可屠善不还活着吗?”

于朔缓缓坐在她对面,慢条斯理地说:“是活着不错,可这把刀过去悬在他头上,迟迟未落。他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其实总存着一桩事。这下可好,胳膊果然断了,人一倒霉,反而觉得本该遭逢的一桩变故终于来?了。这心里自然就舒坦。”

孟叔莼拊掌大笑,“表姑知我!”

于朔没理会他,只把薛鸣玉错过的见闻一样样说与?她听。她说孟叔莼原本是做足了准备,要与?屠善拼个你死我活的。没成想?,运气好,靠重?重?机关摆脱了她,还捡回来?一条命。

至于屠善

孟叔莼从暗道里的传送阵层层往回走时?,她仍旧陷在鳞翅虫中出不来?呢。

“不过我看她游刃有余的模样,那玩意?估计困不了她多久。一旦她出来?,又是一桩麻烦事。只是不知,她怎么偏偏就盯上了穿云镜?”孟叔莼叹道。

薛鸣玉:“能窥探过去与?将来?,这足以让很多修士动?心了。”

“可真正得了它,却知道,穿云镜其实是半个骗局。”于朔意?有所指地望着薛鸣玉,淡笑道,“去得了从前,可从前的事不能改,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一桩桩、一件件发生。”

“看得了将来?,但?将来?的事不到最后?一刻,谁也说不好。就像算命,信则有,不信则无。”

于朔忽然问?她:“你呢,在里面看见了何物?”

薛鸣玉避重?就轻答:“看见如今的那位长公主与?郡主正把酒言欢……”

“只是如此??”

“把酒言欢,但?,她们喝酒的地方却在皇帝的寝宫。”薛鸣玉不紧不慢把剩下的话说完。她抬起头,说,“天要变了。”

辛道微静静听着她说话,等她和于朔都安静下来?,才?忽然握住她的手,郑重?其事地要她和自己往内室去。“有些事,我总要告诉你的。”辛道微说。

薛鸣玉望着她,似乎已?经猜到了所为何事。

她站起来?,说:“好。”

内室里的光线黯淡许多,辛道微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她低着头,大约是在斟酌如何委婉含蓄地告知她。薛鸣玉也不急,就静静等着她开口。

半晌,她才?倏尔道:“我从前和你说,我有个密友与?我相识相交多年,你同她有几分相像。当时?,我只觉得是巧合。毕竟,这世?上相似的人太多了。但?是屠善向我坦白”

“这不是一个巧合。你就是我那位朋友的孩子。”

她双手紧紧握住薛鸣玉的手。

“屠善她杀了你母亲与?父亲,却又保住了你。这实在令人费解。你……你要多留心才?是。”辛道微眼神黯淡地垂下,“只恨我没用,帮不了你什么。”

“成璧是个好孩子,我已?向她去信,要她往后?在翠微山敬你、爱你如亲姊妹。她虽年少,却不是个淘气的。日后?遇到什么事,也能与?你互相扶持。”

她提起自己的女儿,目光却始终柔和地望着薛鸣玉,只是这柔和之中又存有隐忧。

“好,我明白。”

薛鸣玉微微颔首,神情平静得不像是说自己的事。

这反应有些出乎辛道微意?料。按理说,许多孩子这种?时?候总是多少要流些眼泪的,抑或是面色染上几分沉痛与?黯然。但?薛鸣玉却冷静异常。

不过一想到薛鸣玉自幼漂泊无依,她又愧疚难忍。

虽说屠善养了她几年,可谁晓得她怎么养孩子的?定然是在外孤身一人吃了不少苦头。

于是她又拉着薛鸣玉叮嘱了好些话,絮絮叨叨,简直要把一个做母亲的心都一股脑倒给她。她绞尽脑汁地苦苦思索着,生怕遗漏些什么。

最后?还是薛鸣玉委婉措辞道:“夫人,我已?知事了。”不是个一无所知的小孩子了。

辛道微一怔,良久才?轻轻地拍了拍她手臂。

“多的我就不啰嗦了,你好好的。”

好好的……

可一日屠善活着,她的头顶就一日蒙着片阴影。如何能好得起来?呢?

薛鸣玉直到离开了沂州,都还在漫不经心地想?。想?自己接下来?该作何打?算,又想?到那日在穿云镜中看见另一个自己,她说,她等着她。

穿云镜还是在她手心,已?经完全与?她的血肉粘连,长在了一处。

于朔那会儿轻轻抚过它,却说:“你带走罢,它应当属于你。”

“可你之前要我把它带出来?,交给你……”

于朔摇了摇头,“我不需要它。只要它不是落在有坏心的人手上,给谁,其实我都不在意?。我说了,信则有,不信则无。而我,不信它。它既然认你为主,那合该是你的。”

“你走罢,屠善很快就要出来?了。”她沉静地望向天边。

薛鸣玉:“她不会放过你们的。”

“或许吧……”她轻描淡写道,“但?沂州也远不像你以为的那样毫无还手之力。弱者?,总有弱者?自保的手段。她强归她强,真要再如数年前那般搅得沂州大乱,沂州会和她拼命。”

“你看她这回不就是静悄悄地来?了吗?”

于朔淡淡一笑,“当年她可是一人杀穿两州,视天下修士如蝼蚁的。还是老了啊……”

但?再怎么不如从前,还是走到哪里,便让哪里的人闻风丧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