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在襄州这样贫瘠的土地,从小吃不饱、穿不暖,有的人都?老得快要死了,临死前的愿望还只是?想吃顿饱饭。连件像样的衣裳都?没有,屋子?是?常常漏风漏雨的。在庄稼地里?流的汗也不比人家少,可奈何老天不下雨,于是?襄州便?日复一日地穷苦下去。”

“外面的人都?说襄州是?犯了神仙的忌讳,冲撞了老天,可我知道,他们?虽然嘴碎了些,有几个无伤大雅的毛病,但到底人不坏。”

“至少,不该一辈子?过这种日子?。”

屠善倏尔笑了,尽管这笑并不友善,甚至带着几分轻嘲的意味。

她?笑着点头道:“总是?听你叫我神仙,原来都?搞错了。是?我该称你一句‘在世活佛’才对。你虽然没什么本事,心却大,一个村都?不够你装的,还要把整个襄州都?装进?去。”

“哪日说不定就?是?全天下的人了。”

“我看那寺庙里?供奉的神佛也大可以砸个干净,凭他们?一群不干事的死物,哪来的脸面白白去吃人家的香火?倒不如由你替了去!”

“你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坐上那位置再合适不过。”

被嘲讽了顾贞吉也不恼怒,那双沉静□□的眼睛依然望着屠善。她?不轻不重地反驳道:“我并不要谁供奉我香火,我做这些只为我的心。”

屠善面色不愉地睥睨她?一眼,而后兀自抖出一声冷笑。

“随你,”她?纵身一跃,霎时遁入荒凉的月色中?,“最?后死的,总归不是?我。”

顾贞吉静静地凝望着她?身形远去,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挪到水缸边。

把上面漂浮着的蛇蜕捞出来,冲洗干净,又挂在屋檐下风干。再搬着水缸,把里?面的血倒入院子?里?的小菜园中?。最?后把水缸细细从里?到外洗刷,由着风带走黏厚的血腥气?。

等这些都?处理完了,她?才记起来自己手臂的伤口。

数道伤疤纵横交错地排在胳膊上,好些都?结了疤,硬硬的痂微微耸起,长?长?一条,像蜈蚣爬行的痕迹。尤其的丑陋,甚至瘆人。

而今天新鲜的伤口却因为划得深,还没有及时愈合,时不时就?丝丝缕缕渗着残血。

……

“我永远也成不了这样的人。”

薛鸣玉忽然说道。

琵琶:“所以才显得这种人格外珍贵稀罕。”

“……是?不是?就?因为这个,她?的血才和寻常人不同?屠善也才会找上她??”薛鸣玉幽幽望着她?。夜风猎猎,天气?转凉。薛鸣玉抱紧了琵琶,把下巴抵在器身上,嘴里?哈着白气?。

琵琶不适应地动了动,但还是?没挣脱她?的手,由着她?靠在自己身上。

“我以为你已经要忘了这个问题。”

薛鸣玉:“我又不是?真来看戏的,虽然不得不感慨顾贞吉确实是?个了不得的大善人,但对我而言,她?身上发生的事比她?的善良更重要。”

“你猜的不错,”琵琶说,“她?有一颗七窍玲珑菩提心。只有最?纯净的魂魄,才能结出世间罕有的菩提心。而她?的血,可以洗去锁妖塔施加于屠善身上的烙印。”

“什么烙印?”

“一道印记。记录着她?过往犯下的所有罪孽。”

不知为何,薛鸣玉忍不住笑出声。

琵琶静默了刹那,问:“你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忽然觉得很有意思。”她?含着笑轻声地说,“一个人的罪孽竟然只需要另一个人的血便?能洗刷干净。被索求的一直在给予,索求者?则一直在掠夺。”

“弱肉强食,不外乎如此。”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她?们?两个之间的关系远不如你看见的那样简单。”琵琶低声告诉她?,“至少,如果顾贞吉不情愿,屠善是?不能强迫她?取血的。”

薛鸣玉微顿。

“她?们?难道不是?交易?一个取血,一个替她?实现愿望?”

“不,在更早之前,一直是?屠善帮她?达成所愿。”它说,“取血,是?近来才有的事。只是?你之前太早杀她?,错过了那段从前。”

“她?能有这个好心?”

琵琶却说:“即便?是?天下最?穷凶极恶之人,也总有一两个知己好友。或许,屠善就?是?看她?投缘也未可知。这种事,除了她?自己,谁能说得清呢?坏人,也不会总是?在逞凶行恶的。”

它还告诉她?,按照记载,屠善与顾贞吉整整相伴同行了十八年。

“顾贞吉五岁时捡到刚从锁妖塔逃出的屠善,从此屠善一直以白蛇的身份活在她?身边,直到顾贞吉二十三岁那年死去,白蛇才不知所踪。”

“整整十八年,一个人能有多少个十八年?”

它问她?。

薛鸣玉没有说话。

她?忽然记起曾经屠善指着一尊人像告诉她?,这人就?是?个傻子?,还让她?不要学她?。又记起陆植说过,屠善从前每年都?要在陵山呆上一段时间,而陵山没有别的,只有顾贞吉的墓碑。

……

她?终于承认

大概,屠善这个干了一辈子?坏事的烂人,还是?有那么点真心在的。

“她?现在去做什么了?”薛鸣玉突然问道。

琵琶语气?没有丝毫起伏:“大概去做好事了。白日里?,顾贞吉不是?答应了一堆愿望吗?她?不去,万一那些人闹起来要如何?”

“……嗯。”

薛鸣玉忍不住露出古怪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