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含真心一跳。

方才薛鸣玉被他压着可是?一句话没?说,连步子都不曾挪上一次。她?如何察觉自?己旁边还有人?的?

“这是?我小妹, 她?性子闷又怕生, 不大同人?讲话的。”他面上仍旧若无所觉地笑着,“老人?家?,敢问前面是?何地?有住处能让我们兄妹二人?安置一宿吗?”

掀起眼皮死气沉沉地盯了他一眼, 尽管明知她?确实看不见自?己,只是?顺着声音的方向模糊地捕捉到他的位置,但崔含真还是?颇感不妙。

不知为何,这个?瞧着平平无奇的老妪总叫他感到由衷的威胁。

这太古怪了。

修行到他这个?地步,直觉已然成?为了一种天命的预兆。尤其他的直觉从未出过错。崔含真心里冷静至极,脑中?同时闪过无数种猜测。

“住处?”她?嘶哑地笑,“村里多的是?空屋子,你要住,就只管来。”说着便笨重地转过身,那根拐杖一下又一下用力捣在板结的泥地,在寂静的幽林中?如同野鬼拖沓的脚步声。

路上她?还在和崔含真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你要去颖都,在前面那个?山头就该往东走?,我们这虽然也算是?在颖都底下,但离城里可远。方圆数十里,只有我们一个?村。”

“这样啊,那我来时听人?说有个?什么镇来着,”崔含真佯装记不起,绞尽脑汁想了会儿才诶了一声,“叫什么江……”

“江心镇。”

“诶对?对?对?,江心镇。仿佛是?叫这么个?名。也是?在东边的山头吗?”

老妪忽而停了下来。

拐杖的声音突兀地消失,竟莫名阴森。

她?咧开牙齿稀疏的嘴巴,笑了一下,“那不是?。”而后使劲用拐杖捅了几下地面,“这才是?。这才是?江心镇。”

两颗眼珠子溜动着,像她?的牙一样是?垢黄色,仿佛牙菌斑长到了眼球上。

不知何时起,林子渐渐裹上灰白的雾,跟死人?坟头上烧纸钱起的烟似的,透着股阴谲诡异。崔含真的手已经下意识从她?的肩膀顺着向下紧紧握住她?的手。

薛鸣玉也抱住他的一条手臂,像雨后的菌菇扎根在他这棵树上。

“这地看着都荒了,原先竟然是?个?镇子吗?”崔含真不动声色地笑笑,“那这镇上的人?呢?都去外?面谋生路了吗?”

“人??这里早就没?人?住了,一两百年了吧,就剩下我们村了。”老妪指着前面隐约显露出来的村落,“诶,到了。”她?苍老低沉的声音混在喉咙里,模糊不清地响。

结果还没?进村,门?口就有个?狗狂吠,眼睛泛着绿油油的光,涎水滴滴答答沿着下颚流下。活像一辈子没?见过肉。

还有个?小孩冲她?们皱了皱鼻子,冷淡排斥地盯着她?们。

这小丫头原来正?蹲在村门?口拿着根树枝不晓得在地上画些什么,这会儿也警觉地慢慢站起来。她?呲着牙故意恐吓她?们,要她?们两个?外?乡人?滚出去。

反倒是?那条狗垂涎着跃跃欲试地想把?她?们拖进村里。

老妪又一次生气地杵了杵拐杖,顿时惊得一人?一狗收敛了神?色,低下头让到了一旁。

仿佛受到了什么威胁似的,小丫头满是忌惮地从乱糟糟的刘海下抬眼迅速朝两人?瞥来,又很快垂下眼睑。狗也咽回去之前低沉的呼噜声,呜呜叫了几下,就躲躲藏藏地挨着小丫头的腿坐下。

“不懂事的丫头,”老妪不快地瞪她?,“你再这样,我就不许你出门了。”

小丫头嗫嚅着不吭声了。

“走?吧,这狗野得很,别理它,不敢咬人?的。”她回头对着两人露出一个?笑脸。只是这笑越发把各种褶子堆积起来,一条一条的,像干旱的土地里锄出来的许多个?田垄。

薛鸣玉跟着无声无息地走?,却在经过那个?小丫头的时候,被她?猝不及防拽了一下袖子。

快极了,短短一瞬便在她?袖口留下乌黑的指印。她?一怔,悄悄偏过小半张脸回头望去,但见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黑漆漆的瞳仁始终望着自?己。

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平得如空白的纸。

微妙的直觉使得薛鸣玉立即拽了一下崔含真,并在他低头询问的目光中?示意他回头。他似乎对?她?所思所想有些明白,只是?点点头,又对?她?摇了摇头。

“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呐?怎么称呼啊?”

崔含真立即回过神?来,语气谦逊道:“敝姓张,张春生;小妹是?冬天里养的,叫冬生。”

点头说了个?好字,老妪引着她?们一路往村子深处走?去。中?途几乎没?怎么遇见人?,偶尔有,也都很奇怪,佯装看不见她?们似的,只开头匆匆瞧了一眼,就避嫌般迅速扭过脸去。

她?们到了一间茅草屋外?面。

“这是?孙老三家?,他干活去了,这会儿不在家?。你们先住着,等他回来了,我来和他说。”

“好,多谢您。”

“不麻烦,”老妪说,“只是?这几日还要下好些天的雨,山路泥泞不好走?,你也别急着回去。多留些日子,正?好把?你从外?面带进来的东西也给村里瞧个?新鲜。”

“那感情好,可惜我带的不多。诶,您要有什么看得上的只管拿去。”

那些褶子抖动起来。

“老婆子早就瞎了,就不凑这个?热闹了,你给村里那些娃娃们看罢。”她?慢慢止住笑意,然后深一脚浅一脚地带着咚咚的拄拐声慢吞吞走?了。

她?一走?,薛鸣玉立即喊他:“这村子有古怪。你瞧见没?,方才那个?小姑娘的眼神?,她?好像很不情愿让我们踏足这里。那些村民也都像是?躲着我们似的。”

“奇不奇怪的,住上一段时间就知道了。是?有人?装神?弄鬼,还是?真有什么妖魔鬼怪,总不会一直藏下去的。早晚有露出尾巴的时候。”

正?说着他陡然感觉背后一股寒气。

蓦地回首,却见一张黢黑的脸阴森森映在窗下,也不知偷听了多久。见她?们看来,这张脸孔又渐渐和窗子拉开距离,而后踩着枯树枝绕到前门?走?进来。

“孙老三。”

他的这把?嗓子真是?难听死了,就像他整个?人?一样,犹如烧成?炭的枯木,粗糙刺磨。那张黝黑的脸或许是?因为吃得不好,布着黄气,成?絮地积在筋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