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还有别的军务,喂喻稚青喝下药后便再度离去,小殿下自幼受病体拖累,知道今夜又是场硬仗,虽然心事繁重,但逼也要逼着自己闭目养神,尽量让身体养好一些,不要耽搁行程。
到了夜里,雨势果然有减小的趋势,商猗抱着少年,预备将他送走。
喻稚青答应离开时答应得爽快,可看着男人被面甲遮住的侧脸,心里却又堵得厉害,感觉老天真不公平。
明明自己一直别扭着,死记着彼此间的仇恨,一下嫌他这样一下嫌他那样,怎么到了要分别的时候,才让他意识原来自己那么牵挂他。
怀中的少年认命般叹了一口气,当着众人的面,突然主动搂住商猗脖颈,贴着男人耳边叽叽喳喳了好一阵。
旁人皆不知他们说了什么,但却见到素来威严冷酷的大将军反复向少年保证着什么,一副老实听训的模样,最后甚至伸出小指,颇为幼稚地与怀里的少年拉钩起誓,而他们向来自矜的小殿下似乎此时才算满意,柔顺的由对方抱上马车。
六十九章
护送喻稚青的队伍被伪装成客商,一行人人数虽然不多,看着不太显眼,但各个都是最顶尖的高手,商猗目送着马车远去,原本已经渐小的雨忽地又大了起来,雨水顺着盔甲的纹路下落。
几乎所有可信的士兵都被商猗送到了喻稚青那边,原本就不大安生的军队彻底成为狼窝,而“硕果仅存”的几位亲信,都是那次地道中与商猗并肩战斗过的同伴,他们记着商猗当时的恩情,无论外界如何纷乱不休,始终认定这个沉默寡言的将军。
此时便有人想来替商猗撑伞,男人没理会,仍是大步地往前迈,他腿又长,大步一走,旁人非要小跑才能跟上。
嗓子仍有些不舒服,或许是话说得太多,或许只是很单纯的旧疾加重,男人冲着喉咙又是狠狠一掐,让痛盖去嗓子的痒。
他送小殿下走之前曾以为喻稚青会执着于报仇,闹着不肯离去,又有些怕少年会哭,整场对话里商猗看似云淡风轻,实则一直在偷偷注意少年那双精致的眉眼,生怕冷不丁小殿下就会落下泪来他眼睛那么大,似乎眼泪都要比别人大颗一些,多吃亏啊,他舍不得惹他哭。
可他的少年长大了,虽然短暂的气了片刻,但也知晓轻重,在得知了自己也会马上赶到后便很爽快地答应了,而且方才他抱着他上马车时,喻稚青在男人怀里小声地叮嘱,竟仍是开战前的那句“教唆”,若情况不对,记得马上就跑。
怀里的小殿下认真又稚气,小声催问商猗听清楚了没有,甚至学会沈秋实兰笙裙7⑵7474131那套,要商猗跟自己拉钩才算放心。
男人低低答应着,有些心动,更多的却是惭愧,他总认为是自己做得还不够好,才会使彼此陷入必须暂时分离的境地,喻稚青舍不得他,而他只会比他更甚。
想到这里,商猗下意识地握向腰间的长剑,简直杀心大溢,恨不得把这全世界的人都屠光,再没有能挡在他与喻稚青面前的阻碍,又想起少年临走前的可怜可爱,以后自己要更加谨慎,不能再让两人有分离的情况,让他的小殿下可爱多一些,可怜少一些。
分离并不是个好兆头,老话常说合着生、分则死,商猗从不迷信,但关于喻稚青的事,他总提着无数的小心,所以也跟着虔诚起来。
他上了城墙,这样的暴雨里,站岗的小兵正走着神,没想到他会突然上来,竟不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商猗看向黑压压的远方,远处有几点散乱的光亮,正是商狄的营地:“怎么样?”
“回禀将军,目前暂无异样。”
商猗伸手,那小兵又是一愣,旋即明白是要千里镜,匆忙递给对方。
雨势太大,千里镜也无法将对面看得分明,只依稀可见士兵的人影在营中乱晃,的确是在扎营休憩的模样,他甚至还看见三三两两的塞北士兵搭了雨棚准备做饭男人忽然心紧了一瞬,马上举着千里镜往商狄营间养马的地方望去,不出所料的看见了营中的马数量少了许多。
小兵看商猗拿着千里镜看得入迷,又不自主地走起了神,哪知忽然“啪”的一声响,竟是千里镜落在地上,镜片碎成了好几块,而他们的将军已经大步奔下了城楼。
身后的亲信们眼见着商猗看了一会儿千里镜后发了疯一般,骑上战马就往郓县方向赶去,虽然不明所以,但也跟了出去。
狂风骤雨中,面对下属的询问,商猗甚至没时间去解释,仿佛过去的每一秒都是在增加喻稚青危险的可能,豆大的雨点砸在脸上,简直发痛,而他却无知无觉,只记得不断地扬起马鞭,催促马匹能跑得再快一些。
他是在商狄营地准备晚饭的情形中察觉出不对的,虽然看着和谐又静谧,但他却敏锐地察觉出了刻意之感太刻意了,塞北一向是在帐篷中衣食住行,除了大型宴席,很少会在外烹饪,喻稚青受不了油烟味,他才特意在外面搭了个灶台,这几日那么大的雨,习惯在帐篷里做饭的塞北士兵何故要大费周章地在外面干活,简直就是想要故意放松他们的警惕。
果然,营中的马匹也变少了。
商猗希望这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多疑,但理智使他清楚另一种可能:商狄或许知晓了他的计划,已带兵埋伏在喻稚青前往的路上。
身下的战马已被商猗催到了最快的速度,甚至将身后跟随的人甩出一大段距离,可商猗只恨还不够快,雨水在泥地里积出深浅不一的水洼,马蹄溅起浑浊的泥水,男人无暇顾及,然而战马在踏过一个颇深的水洼时,前蹄忽地一软,令商猗连人带马一同摔到地上。
男人起身察看,发现是那水洼中竟藏着一把弯刀,大概是被谁遗落在这里,马匹无意踩到,割伤了前蹄。
可比起战马受伤,商猗此时有了更值得担心的事。
为何往郓县的官道上会有塞北的武器遗落?男人向来冰封的神情裂开一道缝,无数的担心从那道缝里涓涓不息的流出,大雨滂沱中,他果然在泥泞的地面上找出了打斗的痕迹。
身后的将领们还未跟来,受伤的战马也仍倒在地上,他顾不上那么多,寻着痕迹的方向奔去。
大雨洗刷着一切,而这一刻天地却又是那样的安静,身旁只有自己的呼吸和小兔剑穗的铃铛声响,其实过去那么多年,铃铛早就不复当年那样清脆了,可不知怎么,在他和喻稚青的耳中,那铃声永远是旧时一样的清脆悦耳。
不知跑了多久,泥地的脚印越发纷杂凌乱,打斗痕迹也更加明显,一颗心被高高提起,他狂奔的步子乱了,小兔剑穗的铃铛响也乱了节奏。
终于,他找到了护送喻稚青的军队,看见了他给喻稚青准备的马车,可是却没见到他的小殿下。
商狄高坐在车辇之上,仿佛候他多时,此时同旁边的将领玩笑道:“孤就说你那点障眼法瞒不住他的。”
兄弟二人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相见,商猗看着眼前的歧国大军,长剑出鞘,小兔剑穗在空中晃了又晃:“他在何处?”
商狄打量他一会儿,忽然注意到那难看的剑穗,蓦地笑了,却是用难得大发慈悲的语气唤道:“三弟啊”
他有意拉长了声调,是胜利者高高在上的姿态,可他三弟一心系在喻稚青身上,既然商狄不说,那他便自己去寻。
长剑虽然剑穗简陋,可却是锋利无比,商猗几乎是在一眨眼间斩下两人人头,旋即下一刻就要跃到商狄面门刺入眉心。
商狄今日为抓捕喻稚青,带了几千精兵,所有人是当真没想到在实力如此悬殊的情况下商猗还敢动手,与其说商猗不明智,倒不如说这家伙已经成了一只疯了的野兽,见谁杀谁,若非商狄身旁的将领反应快,在商猗接近的那一瞬拔剑抵挡,那歧国太子大概就要血溅当场。
此时在场的侍卫们也已反应过来,纷纷拔剑相向,差点丢去性命的商狄倒是一派镇静,阴鸷的看着困兽一般的商猗,竟还有闲心发话:“抓活的。”
面对重重围困,商猗面不改色,只是神情越发冷峻,眼神现出一种疯狂的、不似人类的神采,对待歧军,他采用了类似屠杀的手段,凶残而血腥,很快地上便堆满了人头和残肢。
他身上的煞气甚至让歧军不敢贸然靠近,或许他真是个什么妖物,那个一直在喻稚青身边的男人已经是商猗竭力装出的守礼皮囊,一旦他的小殿下不见了,他便要恢复成野兽的原形。
可商猗武力再怎么高强,他到底是人类的躯体,一人和几千人,这一场厮杀在开始就注定了成败,大雨仍在继续,可即便是这样大的骤雨,都无法冲开地上积攒的血迹,他不知自己杀了多少人,踏过那堆积如小山般的尸体,男人遍体鳞伤,提着已经砍缺口的长剑执拗地继续战斗。
一直高坐在车辇上的商狄神情自若,似是已经看腻了这场永无止境的屠戮,向属下挥了挥手。
喻稚青很快被人推了出来,少年虽还坐在轮椅上,但双手被缚,白皙的脖颈上悬着一把利刃,少年身旁的男人面露凶狠,似乎商猗一旦有所异动,这把匕首就将刺进喻稚青喉咙。
喻稚青先前一直被商狄关押在后头,虽看不见这边发生了什么,但他却能听见剑穗铃铛和打斗声响,心急如焚,挣扎得十分厉害。
他被押解到商狄跟前,看见了浑身浴血的商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