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1 / 1)

闻言,商燐如同被判了死刑,那张黑里透红的小脸好像在一瞬间煞白了,两腿都在打颤,又下意识喊错了称呼:“小殿下,我......”

“你没那么大的作用,也没有将你交出去的必要。”喻稚青叹了口气,顺手接过食盒。

商燐立在原地愣了片刻,直到小殿下肯接他食盒才反应过来,脸上总算重新有了生机,他咧嘴笑得欢喜,牙齿空了几颗,再怎么故作圆滑,其实都还是正在换牙的年纪。

喻稚青像是想起什么,又道:“你如今这模样...在蒙獗族中行走倒是无妨,但出去玩时还是需注意些,莫撞上其他族的族人。”

这些时日他虽然没被囚禁起来,但也只有替阿达传话送东西时可以外出,平常都一直跟在中年男子身旁,商燐明白,小殿下这是解了他禁足的意思,更是狂喜,不再是油嘴滑舌的谢恩,而是像真正的小孩子一样,兴高采烈、一蹦一跳的离开了喻稚青帐篷。

商猗一直在旁静静看着,脑中突然浮出一个词。

长嫂如母。

最近几日,商猗肉眼可见的忙碌了起来,整天要么外出打猎,要么就在帐篷当中磨剑。

其实真正的好剑没必要像磨菜刀似的打磨,可商猗似乎还嫌喻稚青赠他的这把削铁如泥的宝剑还不够锋利似的,拿千目的砥石细细摩挲,又备了一把重弓,足有半人多高,小殿下曾在商猗不在时偷偷试着拿起,费了老大劲才举起,没过多久便手酸的要命。

大概是要去猎那只伤了他的熊吧。

喻稚青暗中推测,没想到这家伙还挺小心眼,挠他一下便做了这么多准备。

不过前线也没什么战事,商狄驻扎塞外,却一直没有动作,喻稚青派兵去战,竟轻而易举地把商狄打了回去,越看越有诱敌深入的意思,好在喻稚青沉得住气,并不上当。

不过蒙獗过几日的确有迁徙的打算,夏天到了,他们要去更丰茂的草原游牧,会往雁门关靠近一些,这样其实也好,如今的他们离战场太远,传递战情或多或少会有延误,若能近些,也能更方便喻稚青指挥战局。

喻崖如今已经又搬回他的雪山居住,不过还是时常下山来为人看诊,每次都背着他那大药箱,小殿下看着就替他累得慌,不过族中也没人劝他继续在蒙獗住下,喻稚青不用问都知晓定然又是他们那一脉闲云野鹤的“习惯”,也不便多说什么。

喻崖来看诊时,总会和喻稚青闲聊一会儿,多数时都是讨论诗集散篇,不过偶尔也会谈起如今的战事,喻崖是蒙獗的一份子,喻稚青并不避他。

医者搭着少年瓷白的手腕,感受皮肤下跳动的脉搏,微笑着说喻稚青如今已大好了,明日可以去看阿达摔跤。

于是翌日,商猗推着仍旧包裹严实的小殿下来到蒙獗族中,男人依旧覆着掩去大半张脸的面甲,除了阿达和沈秋实、喻崖外,族中没几个人真正看过他的面容。

阿达过去在族中,曾是塞北第一壮士,不过在皇朝亡国时因悲伤过度,无意间把自己吃成肉山,失去壮士的宝座。时光如白驹过隙,几年过去,自有新人涌出,不过阿达也在喻崖的调理之下渐渐恢复了正常体型,故特于今日设了摔跤大赛,要和这些年轻小伙子分出个胜负。

摔跤向来是塞北的一大盛事,蒙獗族中已是人山人海,将比赛场地围得水泄不通,热闹非凡,众人见喻稚青到来,纷纷行礼。

其实喻稚青对两个大男人抱作一团打架这样暴力的活动着实没多少兴致,不过他之前托病休养,一直未在族中露面,不免让塞北族人忧心,故今日特意出席。

比赛很快开始,喻稚青原以为是那种一对一的较量,要比上许多轮次,哪知是一大群人涌到场地,同时开打,薅着谁就揍谁,相当混乱粗暴,看得小殿下不由有些目瞪口呆。

少年虽然从感情上很支持阿达胜出,但考虑到他的年纪和之前的身体状况,其实并不抱多少希望,怎知阿达果然不愧为当年的第一壮士,竟来一个锤一个,与其说是摔跤,倒更像是锤人大赛,轻轻松松撑到了最后,最终只剩下一个跟阿达差不多强壮的年轻男子仍站在场上,豹一样地冲上去抱住阿达的腰,试图将他摔倒在地。

这样紧张刺激的时刻,塞北族人喝彩声连绵不绝,小殿下却公然走起了神,暗想商猗若是和这些人摔跤,不知胜负如何。

男人惯于使剑,应当不太擅长这种拳脚功夫,可商猗臂上肌肉发达,甚至能单手抱起自己,似乎也不像力气薄弱之人,若是真打起来......

脑中浮现出商猗赤着上身与人抱在一起搏斗的画面,小殿下无端有些脸红,不自在地咳了一声。

“冷?”商猗见喻稚青咳嗽,习惯性地要解了衣服披他身上。

小殿下摇了摇头,正欲开口,一个有些面熟的蒙獗中年男子突然凑到他身边,喻稚青认出,他是常在阿达身边伺候的中年男子,商燐也是一直养在他帐篷当中。

“那孩子失踪了。”

或许是担心被塞北族人听见,男子故意说的汉话,又说商燐是从上午便不见了踪影,今日族中摔跤,四处都热闹喜庆,商燐说想出去玩会儿,因已经得了小殿下不再囚禁的口谕,男子便也没有阻拦。

中午午饭时,一向贪吃的商燐没有回来,下午也依旧没见他踪影,虽然小孩子贪玩忘记时间也是常有的事,不过那孩子身份特殊,还是先来禀告小殿下一声为上。

喻稚青拧起眉头,即刻下令派几个靠得住的人去寻找,站在身旁的商猗无声地揉了揉小殿下发顶,仿佛是在劝他不要担心。

少年叹了口气,他固然知晓这年纪的小孩正是调皮的时候,小时候的他甚至还曾异想天开地想带商猗出宫去玩,可如今正是与歧国交战的关键时刻,突然找不着歧国的九皇子,他难免有几分忧心。

六十一章

商燐死了。

阿达从一群年轻汉子中摔跤胜出时,正巧也是发现了商燐尸体的时候。

当然,说发现这个词其实略有些不恰当。真要算起来,商燐的尸体应当是“主动”出现在蒙獗族中有人将他的尸身绑在马上,那马儿识路,自己驮着尸体回到蒙獗,就这样直直出现在还沉浸在摔跤赛事的众人眼前。

沈秋实将人绑架回来的时候,喻稚青看商燐手长脚长,又圆滑世故,以为他至少也有十一二岁了,可如今商猗和他仔细算了算那孩子的年纪,才发现商燐只是和商猗一样从小便个头高挑,实则直至去世时都还未满十岁。

喻稚青也是很后来才知晓,商燐说出去玩,其实是去采野果,打算采来送给他们和那个一直照顾他的中年男子。

生活迫使他长成一个没有尊严的孩子,可他仍旧拥有人类的情感,知道谁对他好,也想要去感恩,可惜他那小脑瓜除了认爹外,很难想到别的感激方法,于是去采些甜滋滋的野果儿,或许成了一个无依无靠的孩童尽全力报答的唯一方式。

商猗从不愿让喻稚青见到任何血腥场面,过去换衣都要避着小殿下,可是今日那匹马实在跑得太快,而蒙獗的喝彩声又太过喧哗,以至于连他都未能察觉马匹奔来的动静。

有人看见尸体,发出刺耳的尖叫。

于是原本关注摔跤的所有人目光都朝尖叫处望去,看见一匹黑马驮着个血肉模糊的尸体唯独那张脸干干净净、毫发无损,甚至连商燐效仿塞北族人扎出的两条小辫都还整齐地垂在胸前。

商猗第一反应是右手按上剑鞘,左手去遮喻稚青的双眼,可喻稚青很快便将他的手拉了下来。

少年死死咬住下唇,长睫颤得厉害,偏不肯移开眼,似乎要将这幅画面记在心间一样,看似云淡风轻,更像百般克制。

他看了商猗一眼,男人马上明白过来,快步过去拿布盖住马上的尸体,而那个中年男子也听从喻稚青的指示,连忙把人群疏散开。

这次蒙獗摔跤不只是本族人观看,还有许多其他部落的人参加,商燐为何脸未受伤,大概凶手就是存了想让旁人认出其身份的打算。

无须推理便知这些残酷手段出自谁的手笔,无疑是一次赤裸裸的挑衅,但喻稚青心中清楚,此事更是商燐宣告反击的开端。

塞北不同于中原,丧葬传统向来是天葬或火化,喻稚青沉默了许多天,最终决定将商燐化作骨灰,打算未来将他带回他母亲身边。

果然,没过几日,他们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反击。

歧国的军队突然如饿狼一般不要命地反扑,所有军队倾巢而出,在诸多战术中,商狄却采用了最最蛮横粗暴的办法,横竖他不在乎人命,死了一波,又马上调下一波军队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