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首领们纷纷问起小殿下是喜欢年纪比他大些的还是年纪小的姑娘,喻稚青直到此时才回过神来,发现各部首领只差要把女儿喊来和他当场拜堂了,正要出口回绝,哪知刚好见到捧着油纸包的商猗回来。
男人一向耳力过人,也不知道到底听去了多少。
其实也算不得什么新奇事,古来君王多有和亲以稳固君权的,小殿下虽然从没有过这个打算,但在来蒙獗的路上便想过会有人这样劝他,早早备好了说辞,可是一见商猗进来,那些提前记在心里的话忽然统一的想不起来了。
喻稚青有些慌神,莫名有种干坏事正好被夫子逮了个正着的不安感。
可是转念一想,自己娶亲和这个爱说胡话的疯子有什么关系,心虚作甚,于是小殿下故作豪迈地拿起手边的杯子一饮而尽,誓要彰显出男子汉大丈夫的英姿风采。
因为体弱,他从小便是滴酒不沾,阿达也知道这点,向来是让人给他备的茶水,可是今日宴席忙碌,老者根本来不及交代。
直到火辣辣的液体滚过喉咙,他才觉出不对。
小殿下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喝了好大一杯酒。
五十五章
苦涩辛辣的酒味在唇齿间散开,男人几乎一瞬就看出他神情有异,大步走到喻稚青身边,看见杯中残余的酒液。
他登时明白过来:“我带你去找大夫。”
小殿下头回饮酒,虽然喉咙被辣得有些发疼,但并无头晕想吐的征兆,他不懂什么是酒劲,还以为当下无事便是没醉,没承想自己竟还是个海量。
不过他已没时间去引以为傲,如今所有人视线都落在他们这处,首领们见商猗神情严肃,还以为出了什么急事。
喻稚青细不可察地冲商猗摇摇头,表明自己无需就医,同时环顾一圈,对众人道了声无碍,又不由想起先前他们要给说亲的窘境。
其实拿出自己准备好的说辞谢绝便是,可商猗就在他身侧,他原本在马车上想出的“已有心悦之人”这个借口便如何都说不出了至于为什么会说不出口,小殿下自己也想不明白。
于是他只能连忙岔开话题,装模作样地聊起公务,寄希望于宴席嘈杂,商猗根本没听清帐篷里先前的谈话。
小殿下与众人议着事情,逐渐感觉有一股热意涌到面上,脸胀得发热,话也是一句赶着一句,常常是话先出了嘴,脑子才去思索其中的含义,首领们都晓得他畏寒,帐篷里烘得热腾腾的,佐着酒菜的油香,闷得他脑袋发晕。
他自己还未觉出什么,倒是站在身后的商猗突然开口:“风露中宵,殿下该回去了。”
男人故意提高了声音,不似劝谏,倒像是讲给席上的其他人听。
塞北大宴,照例是要庆到天明的,喻稚青身体特殊,提前离席也是应该,不待喻稚青开口,众位首领已经纷纷起身要为他送行,小殿下本来就有些转不过脑子,来不及反应,稀里糊涂就被送出了帐篷。
冷风遒劲,驱散了帐中的热意,可喻稚青还是感觉面上发热,脑袋晕乎乎的,有些像高烧,但又没那般难受,反而介于一种很放松的状态,身体几乎有些不受控制,本能地想要多说一些,可对着这帮首领也着实无话可说,再要张嘴,恐怕就要与人推心置腹了。
他忽然醒悟,疑心自己是醉了酒,顿时抿紧了唇,生怕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言语。
这一夜醉酒的人多了去了,几乎没有清醒的,歪七扭八摊成一团,有几个塞北汉子喝到兴头,裸着上身在雪地里玩起摔跤,疯起来言行无状,小殿下仔细观之,认为自己晕得有限,更无脱去衣服和别人摔跤的欲望,似乎又算不上喝醉。
我果然是个海量。
小殿下暗暗地想,这回是当真自豪了。
他只懂人醉了要晕要吐,显然不知嘴硬强说没醉亦是醉鬼的一大特征。
他们今日没有骑马,商猗推着他慢慢往回走,轮椅在将融未融的雪地上留下两道车辙,将塞北宴席的热闹遥遥抛在身后。
塞北夜里风大得厉害,离了篝火,一瞬便天寒地冻。男人解开外衫欲覆在喻稚青身上,少年其实面颊还热着,并不觉冷,可张了张嘴,自己也搞不清究竟有没有将那句“不要”发出声音,反正商猗依旧是把外衫盖到了他的身上,鼻尖满是温暖而洁净的气息。
他又被衣裳团团围住了,小殿下突然如此想到,脑子不受控地冒出稀奇古怪的比喻。
商猗不听他话,自己本该生气的,可此时又觉得没什么气可以发他又不是河豚,没道理每天都气鼓鼓而且现在的他实在是憋不住想说话了,要是同生气对象说话,会很没面子,所以干脆不去生商猗的气。
“我今日喝酒了。”
喻稚青幼时体弱,从不让饮酒,如今突然喝了一回,不仅顺顺利利地喝光,还发觉自己酒量惊人,小殿下仿佛是骤然完成了一桩天大的事业,其实心中颇为自傲,偏要故作矜持地讲给商猗听,叫对方好好折服于自己的男子气概。
“嗯。”
没收到想象中的崇拜,小殿下连忙补充一句:“而且没喝醉。”
男人低头,刚好可以看见少年通红的耳根,像红彤彤的野果子。有些失笑,心想若这还不算醉,世上便没有醉酒的人了。
在帐篷中他便看出不对,喻稚青突然变得善言,语速也快,他便知晓对方醉了,可又觉得神奇喻稚青仍规规矩矩坐在轮椅上,端庄自持,说出的话还很有道理,若非自己对他了解至深,恐怕也难以辨出。
酒品如人品,大抵如此。
他没拆穿小殿下的逞强,只是走到他面前,俯身细细看着少年脸庞,仍琢磨着是否应该带他去就医。
这一夜光华皎洁,雪地映衬着月光,竟犹如天将明的清晨,虽不明亮,但足以他们在黑暗中看清彼此。风中仍传来遥遥的人声,而在这隐末的喧闹中,两人的呼吸声又是如此明显,喻稚青面颊红得厉害,嘴唇也是润润的,仿佛还沾着醉人的酒液,引人想去吮上一口。
醉后的喻稚青并没有往日那般别扭,或是还没反应过来,大大方方由男人看着,莹润的眸直视着对方,纵是无情也动人。
商猗端详了一会儿,见他的确没什么大碍,终是放下心来,没把人往大夫那儿送。
或许也藏了一点私心,觉得这样的喻稚青太过可口,他实在不愿让喻崖看见小殿下这幅模样。
醉蒙蒙的小殿下全然不知商猗的所思所想,但总算被男人瞧出一点儿不好意思来,却没移开眼,只是干巴巴地同商猗抱怨道:“搞不懂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喝酒,苦死了。”
男人伸手抚上喻稚青眉眼,动作轻柔,声音却是一贯的沙哑:“也有甜的。”
见小殿下仍是不解的模样,他解释:“果酒和米酿都偏甜。”
喻稚青眨眨眼,的确是第一次知晓这个,又想苦酒便能让无数人沉醉其中,要是还有甜滋滋的酒酿,岂不是会令天下人上瘾成为祸患......喝多酒,可是要伤身的。
不知怎么,他突然觉得商猗和酒差不多,都是不该沉溺却又让人忍不住沉醉的。
这个想法刚一闪过就被喻稚青残存的理智马上否决,他似乎清醒了些,总算在男人的目光下别开脸。
商猗见喻稚青忽然又是要生气的模样,倒也没说什么,他早已习惯喻稚青对他的厌恶,当年的事就像一根刺梗在喻稚青心间,想起一回便要闹一回的脾气,一场对话来得没有缘由,结束得也匆匆。
男人将覆在喻稚青身上的外衫往上拉了拉,正要继续赶路,却听小殿下忽然开口:“为什么不说地道里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