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自己国还都没复回来,便已经又快有亡国之兆,糟糕糟糕,太傅他老人家这下岂不是要从阴曹地府里气活过来?
等等,太傅说的是狐媚坐皇帝腿上,而他们如今的情况是自己坐在巨大号“狐媚”腿上,应当不能同一而论吧?
喻稚青越想越离奇,最后只能面红耳赤地怒斥商猗:“混账,还不快放我下去!你要把太傅气死不成?!”
商猗有些不解,不懂喻稚青为何又生起气来,更不懂怎么会忽然提起他那位夫子况且小殿下的那位太傅已经故去三年有余,如今断然是没有再被气死的可能了。
不过小殿下自亡国后性子一贯是阴晴不定的,商猗早已习惯,确认喻稚青身体无恙后,又悄悄吻过对方柔软的发顶,方才肯把少年送回轮椅之上。
小殿下未曾发现对方的偷亲,拍了拍脸,逼自己专心眼前的政务。
大军虽然误入地道,颇有损失,但在商猗的领导下,伤亡并不是非常惨烈,后续对兵卒的褒奖和抚恤便是一桩要紧事。当然,更为重要的是打进关内后的计划,喻稚青起初只是想借城墙坍塌的时机发动奇袭,没想到竟然能有这样大的收获,一切皆是百废待兴的忙碌局面。
若他还是那个当年把自己封闭起来、满腔仇恨的偏执者,此时大概早就迫不及待地率兵赶回关内,能占回一方国土算一方,但经历过战争残酷的喻稚青已然知晓,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事情能够光凭他自己的意志而为,作为上位者,他必须考虑更多,他可以不顾自己性命,但他如今已不是孤身一人,必须替塞北百万大军去有所顾虑。
于是在大军大获全胜的第三日,喻稚青下了一道军令:撤回关内的驻军,全退出来,驻守岐国新修的那座城池即可。
一些首领对小殿下此举十分不解,按理来说,喻稚青作为亡国太子,竟不忙着收复国土,反而把好不容易打下来的地方又让了出去,几乎等同于一桩怪谈。
不过经过那么多场战役,喻稚青在塞北各部已是威望颇深,众人虽然心中嘀咕,但也都遵从命令,相信他们这位年轻的殿下心中自有决断。
喻稚青确实有他的打算,塞北好勇,只懂得乘胜追击,却不知以退为进的道理。
沈秋实设计出来的云梯未全部完工,而商狄听闻这次事件后,定然会加快率兵赶到关内,如今塞北的战力还不足以与商狄底下的几十万精兵相对抗衡,既然横竖是守不住关内的,若真是为了面子或者什么执念硬拼,吃亏的只有士兵以及关内无辜的百姓,何苦让他们来受罪过!
与其如此,不如好好将占下的城池建设一番,令其固若金汤,届时也好应对岐国的战火。
商猗清楚小殿下心中的盘算,不过即便他不知,男人似乎也并不介意喻稚青把自己堵上性命才打下的城池就这样让回去。
傍晚,阿达派人来请他和商猗参加庆功宴,同时送来澜晟整理更新了为商猗新打造的面甲。
虽然蒙獗族中阿达和有好几个首领都见过商猗样貌,但庆功宴乃是全族参加,大军也在,为防止旁人看出什么,便让商猗仍旧覆面甲出席。
先前那个面甲上完战场后缺了一角,但残缺不多,其实还能将就着戴,但小殿下似乎对先前那副面甲存了什么阴影,男人回来第二日便嫌难看,叫扔了,请工匠重新为商猗打了一副。
商猗身上的皮肉伤在小殿下的照料下慢慢恢复,而喻稚青手上的那道疤则已好全,唯独剩下一道浅浅的白痕,他肌肤白,根本看不明显。
到了山下,已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商猗推着轮椅,众人见是喻稚青到来,纷纷让开了路,一路上尽是喜气的话,天气虽冷,但掩不过人们心中的欢喜。
塞北没中原那么多讲究,各部首领和普通百姓兵卒同坐一席,大声言笑、举杯畅饮,但或许是考虑到喻稚青大病初愈,特地设了一方帐篷,小殿下室内参席,留阿达和几位略通中原礼仪的首领作陪。
有士兵眼尖,一眼瞧见黑衣打扮的商猗正跟在小殿下身后。
他们从来没见过商猗容貌,只听说他是殿下的侍卫,大军征战时对方也是只谈公事,从不与旁人叙闲,仿佛极不好相处,大家一开始也未肯与他深交。
可经此一役,要是没有商猗时刻冷静的决断,他们这群人早就死在地道的追杀之中,即便他们仍旧对男人了解不深,但生来豪迈的塞北士兵们已经将商猗当作出生入死的弟兄,纷纷迎上来要与商猗共饮几杯。
男人却不去理会,充耳不闻,专心推着喻稚青往前走,反倒是小殿下先看不过眼,待商猗把他送进营帐后便让他出去。
他赶在男人又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之前抢先道:“这里用不上你,军中那头也需人去。我又不是小孩子,没有总要侍卫跟在旁边的道理,等会儿阿达他们笑话我!”
商猗默了一会儿,晓得他最要面子,方点点头,又再三确认帐篷外有阿达的侍卫看护,最后说的却是:“我去找点你喜欢吃的。”
男人悄然离去,一位在帐篷随宴的首领注意到正中央的动静,问小殿下离去之人是否就是那个打赢胜仗的侍卫。
还不等喻稚青开口,一旁的阿达便先承认了。
那位首领是本次战役中派军最多的,军队失踪时,他原以为所有付出都打了水漂,谁想能够大获全胜,这几日又一直听归来的士兵讲述当时的战事,得知商猗一直冷静领兵又武艺高强,很是敬佩对方。
他和其他首领聊起地道里的凶险,众人七嘴八舌间,将那些商猗刻意瞒去的部分填补完整。
商猗说他们没怎么挨饿是真,可从来没提他们缺水到有人渴死;他说他们一直厮杀是真,可从没提到曾经有一支利箭曾经向他迎面射来,若是他没及时闪躲,划下就不会是面甲的一角,而是长剑直接穿透眼眶。
商猗明明对世事如此疏离,为什么会那么拼命于一场战争的胜负。
喻稚青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阿达见他这幅模样,还以为他身体不适,众人连忙忧心忡忡地望着少年。
他强笑着摇了摇头,转移话题道:“怎么没见喻崖?”
商猗不在的日子里,喻崖每天都来为他看诊,喻稚青想向他道一声谢。
他以为医者是被什么事耽搁了,谁知阿达竟给出了一个让小殿下讶异的答案他们根本没邀请他。
喻稚青不解,他来时见小孩四处玩闹,以为这场宴席塞北全族都会参与。
阿达说是,的确是上下都在,但喻崖那头比较特殊。
原来竟又是因为他们家不问世事、闲云野鹤的家族个性,据说是从那位“嫁过来”的王爷开始,他们家素来是不爱参加这种欢闹场面,强行去邀,还被骂上了一顿,于是又久而久之成了传统,族里的宴席再不邀请他们了,免得又惹这一脉生气。
喻稚青过去的确看过一些隐士故事,知晓他们高风亮节、不问世事,但没想到他们家这一远支竟贯彻得这般彻底,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尊重对方的意愿。
场上气氛缓和了一些,众人又开始胡天胡地地闲聊起来,一会儿说这天变化得快,还以为要回暖,谁知又倏忽冷了下来,一会儿说起他们准备撤出关内时的情景,城中百姓知道塞北如今在喻稚青的治理之下,竟有人拿着钢叉钉耙想随他们一同回塞北投奔殿下,军队不敢带人走,百姓们又主动送来许多物资,大概是当真被岐国折磨得民不聊生,盼望小殿下早日回去登基。
首领们所言非虚,但也的确是在奉承喻稚青,只是少年心中仍记着他们先前讲述的凶险,又想起男人轻描淡写略过这些时,会是什么样的心情,便只是偶尔抬起头敷衍他们几句。
他想揪着对方衣领,狠狠去质问商猗为什么不把全部实情都告诉他,可又不敢去问,或许是能猜到男人大概只会云淡风轻地表示不值一提,或许是担心问出那个他已知的、却又一直可以回避的答案。
首领们没发现喻稚青的心不在焉,只当他那副模样是来自皇族的矜持,酒酣兴致,心思也不由活络起来,竟然嚷嚷着要给小殿下做媒。
各部首领都比喻稚青大上许多,家中自然有适龄的女儿妹妹可以嫁人,其实他们与喻稚青同盟,最好的结盟方式便是连成姻亲,使他们利益联结,只是塞北统一的爱护女孩儿,从不把孩子当权力交易的物品,所以起初见到轮椅上的喻稚青时,并不怎么放心把宝贝女儿托付给他。
可如今经过了这么多事情,首领们普遍认为喻稚青纵然体弱多病了些,但也不失为一个良人,只要孩子喜欢,即便喻稚青当真因病英年早逝了那也值得。
他们倒不担心女孩们看不上小殿下,虽然常言各花入各眼,大多塞北的女孩都偏爱高高壮壮、皮肤黝黑的英伟男子,好看自然是有分别的,但一个人好看到极致时,便可碾压所有审美偏向。
别的不说,光看小殿下的模样,当真是无可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