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1 / 1)

侍者们心细,特意在帐篷外又搭了层帘帐,隔绝大半天光,即便是正午,帐篷内也是阴阴沉沉,最适宜补觉,其实很有喻稚青在中原流亡时那个“虫茧”的风格。

那个时候,他也常常独自一人在阴暗的房间中。

他心里乱的很,所有军事堆在脑中,如何都处理不完,前线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两军都忽然失踪,为何去打探的骑兵有去无回......那家伙,如今又怎么样了?

他并非不谙世事的孩子,就算旁人刻意不去提,他也知道现在这种了无音讯的境况甚至比仍在鏖战还要糟上百倍。

其实应该做好他们回不来的准备的。他默默想道,可塞北这次出动了最精良的部队,蒙獗承担不起全军覆没的损失,而且

或许是出于某种偏执,小殿下也极力不肯往那方面去想。

正处于高烧之中的喻稚青太阳穴一突一突地痛着,少年辗转反侧,把半张脸埋进枕头当中,被子上还残存着那人身上的味道,仿佛商猗还在身边一般。

嗅着这股熟悉的气息,他缓缓阖眸,似乎平静了一些,可一想到这股洁净香气的主人至今下落不明,不由又焦躁起来。

现如今,定然是出了什么意外耽搁了......

可是这家伙又不是个傻子,自己分明告诉过对方不要逞强、需懂变通,若真遇上危机,难道不知先行撤退或者向他求援么?退一万步来说,至少也该传个信来,说清目前到底是个什么状况,总不该白叫那么多人为他们操心!

小殿下思来想去,简直有些埋怨商猗,暗想等那混账回来后一定要好好罚他一顿。

喻崖给喻稚青的药中偷偷放了安眠成分的药物,小殿下气着气着,竟在那熟悉的味道间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待到翌日醒来,小殿下生气归生气,仍是继续和众首领商议对策没办法,就像小时候那样,若是连他都不去理会商猗,那蠢货便要被旁人活活欺负死了!

他们又遣了一支带着充足粮草的军队过去支援,希望昨晚骑兵的所见所闻不过是因为晚上更深露重,一时迷失了方向。

小殿下这次是势必要打探出大军的下落,为防止又出现军队走失的情况,特意下令由一名见多识广、经验丰富的首领率队,吩咐他们若仍是如夜晚那样见到一座空城,将士入城前需在身上系条绳子,并在沿途都做好标记,以便外面的人得知他们的行踪。

期间有其他首领提议,先不管大军去了何处,要是那仍是一座空城,不若先行占领,可这个想法很快遭到了小殿下的否决,如今形势未明,贸然驻扎,说不定恰中敌人下怀,只怕会变成瓮中之鳖。

军队出行前,喻稚青将该下的军令都下完了,看着士兵们寒芒毕露的兵甲,小殿下忽然对率兵的首领说道:“若是...我是说我的那个侍卫,他若是......”

一身戎装的首领骑在高大马匹上,以为小殿下又要下达什么军令,耐心而认真的等待着,可小殿下犹豫半天,终究没把心中的话说出来,只是提醒他们一路小心。

首领应了,领着军队快马加鞭赶往岐军城池。

傍晚时分,天气依旧阴沉得厉害,乌云黑压压的,似乎要酝酿出一场大雨。喻崖劝仍在发烧的小殿下在帐篷里等消息,喻稚青却执意要与阿达他们一同在草原上候着。

他也不知自己身体是真的强健了,还是病到已然可以忽略疼痛的程度,总而言之,原本旧时动不动就要晕倒昏迷的喻稚青现下精神极好,身体有一股力量令他坚持着不倒下,那股力量不单单是源于对岐国的仇恨,还有另外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支撑着他继续守在这里。

昨日的这时,众人还欢声笑语,以为大军马上就要归来,笑嘻嘻地讨论庆功宴上的酒菜,而今日的首领们却是神情严肃,眼中满是焦急鹅羣7二7474131,喻稚青依旧静静坐在轮椅上,垂着眸,不叫旁人看出他是何心情,可宽大袖摆下的双手握得极紧。

终于,震耳欲聋的马蹄声近了,每一下都像踏在喻稚青心上,震得他心头发慌,那样密集的马蹄声,定然人数众多,说不定他们已经寻得商猗的部队。

待军队行至面前时,喻稚青才缓缓抬首,仿佛相当淡然,又像是鼓足勇气。

来人不是商猗。

白日前去打探情况的首领率着军队又回来了,带来一些难以界定好坏的消息。

唯一能算得上好消息的是,这一次他们按照喻稚青的方法白日进城,的确没有再如骑兵团一样士兵失踪,并且顺顺利利地从城墙坍塌处进到城内,将里面设施地形摸得明明白白。

若单看这一项,几乎能算是收获颇丰,但是除了摸清地形外,他们带回的其他消息便显得相当模棱两可。

率兵的首领已过而立之年,塞北人成婚又早,喻稚青比他最小的女儿还要小上几岁,他看小殿下就如看孩子一般。面对眼前这个硬撑着病体的少年,他自觉有辱使命,沧桑的脸上浮出愧色:“我们进城后,并未发现大军,甚至连之前入城的骑兵们也未遇到。我们只能把城中仔细搜寻一遍,发现城中粮仓和武器仓都已清空,只留一地尸身,待士兵一具具数过之后,发现我方尸体占了多数。”

话音越到后面越小,喻稚青无意为难对方,静静等待接下来的消息。

那首领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另外,还有一桩最让人不安的事情,将士们时常感觉地面有震动之感,那种感觉...有些像雪崩前兆,啊,那处离雪山甚远,我并不是说快要雪崩了,殿下,我是指那种震感......”

怕带回的消息吓到喻稚青,首领不知如何措辞,抓耳挠腮半晌,小殿下赶在他之前接道:“就像大军压境,对吗?”

首领见他面沉如水,似乎十分冷静,方如释重负地点了点头:“是,殿下,您说得不错。”

此言一出,喻稚青还未怎样,身后那帮首领先按捺不住了,惶恐地小声议论起来,那座空城和失踪的士兵已不再成为关注的焦点,他们更担心那古怪的震动是否源于岐国关内的大军将近。

在这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刻,那首领翻身下马,走到喻稚青轮椅前,从口袋中摸索出一样东西,压低声音道:“殿下,我们还找到了这个。”

他下意识地伸手接过,手心传来冰凉的触感,低头望去,原来是一块冰凉的铁片,上面刻着繁复的花纹,反射出慑人的光芒。

那日商猗临行前,曾隔着这层面甲吻过他的侧脸,而如今残缺的一角却安安静静地躺在喻稚青掌中。

他握紧拳头,铁片突兀的棱角从掌心传来尖锐的痛意,他不由晃神,去想究竟是什么样的攻击,才能让那个武力高强的男人面甲都破碎。

他以前听商猗讲过一种说法,若是在战场上有人掉落了铠甲,那么那人即便当时不死,那也已经是风中残烛,无法坚持太久。当时喻稚青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认为毫无道理,商猗却解释说是因为铠甲是战士出征前最为注意的地方,系带会系得极紧,轻易不会遗落,所以若是在战场上丢了战甲,便说明此人受到强大袭击,连铠甲都被波及。

小殿下始终将信将疑,从没想到这个知识会有用上的一天。

首领们都知道喻稚青身边一直跟着一个沉默寡言的侍卫,虽然两人在外人面前从不交谈,似乎十分冷淡,可是那个高大的男人目光时时停留在小殿下身上,从来都是形影不离的,那人如今凶多吉少,他猜想喻稚青心里定然不好受,可细细观之,发现小殿下除了脸色比先前苍白了一些外并无其他异样。

“是我疏忽了。”忽然,垂眸的少年轻声说道。

听了这话,那首领以为喻稚青在自责战略有误,连忙宽慰。平心而论,自从小殿下接手塞北事务后一直尽心尽力,他们各部首领通通看在眼中,更何况这次变故实在超乎寻常,简直如同鬼怪异闻,小殿下先前的计谋其实已经能算是算无遗漏了。

喻稚青却未接话,而是用首领听不得的汉话低声呢喃着:“我应该同他说的。”

是啊,应该告诉他的。

告诉他快点逃,告诉他没关系,告诉他

明明应该告诉他的。

五十二章

大军失踪的第五天,喻稚青终究还是病倒了。

作为塞北的主心骨,喻稚青的这场疾病无疑加剧了各部的不安,有些性子急蛮的首领疑心是那两个侍从失职,没能将小殿下照顾好,急吼吼想要问责,却被病榻上的喻稚青拦住,说他们伺候得很尽心。

他二人当真是很不错,听说一直跟在阿达身边服侍,千挑万选才选中他们送到喻稚青身边照料,很是用心,如今磨合了几日,已经能伺候的面面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