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1 / 1)

那人说完,又补充了一句,称喻崖还专门让他们传话的人强调,他绝非是想向陛下求情,所以一定让喻稚青过去一趟。

闻言,小陛下微微皱眉,下意识地便想拒绝。

不过过了那么多日,喻稚青稍微冷静一些后,虽然依旧觉得喻崖不可理喻,但其实转念一想,身处高位,自幼背负着天下期望的自己,其实也不是没有过身不由己的时候。

他也无数次的想要告诉天下百姓,他并不是什么神明转世,他会痛,会哭,也会失败。而登基以后,他更是时刻谨言慎行,保持着天家威严,也是因为他的身份,商猗才会......

而且顺着喻崖所说的那样一想,其实也是如此,若向来淡泊名利的喻崖骤然问他要个将军当当,那他就算不会拒绝,第一反应也一定是对方坏了脑子,随后会推测喻崖有何目的,说不定真会认为喻崖表里不一疏远对方。

可即便他多少理解了喻崖的顾虑,也不代表喻崖有理由去犯下那些伤天害理的罪过。

他没说去或不去,只是让禀告的人先退下。

翌日,身陷囹圄的喻崖终于听到紧闭牢门被打开的动静,忙不迭地跑到铁槛前,脚步声由远及近,可看到来人的那一刹,喻崖却是垂下肩膀:“怎么是你。”

再过三日就是他的死期了。

面对过于残暴的死刑,他终究是怯懦了、害怕了但他也不能完全算输,他要把喻稚青叫到面前,彻底数落对方一通后,再当着他的面吞下牙间的毒药自戕,轰轰烈烈的死去。

就像宁死不屈的死士一样,他要用他的死亡来表明态度,为他所做的一切画上一个最完美的句点。

这几乎犹如史歌一般,悲壮得有些浪漫了。

可来的人是沈秋实,与他的悲壮不同,沈秋实来的路上吃了麦芽糖,后槽牙上仍黏糊着,他只能边用手抠牙边用蒙獗语答道:“是小陛下让我来的。”

听到这句话,喻崖眼里再度恢复了光彩,沈秋实却忙着把糖弄下来,喻崖本就看不惯这家伙,但又怕沈秋实会不说,只能强忍住看对方抠牙,待沈秋实好不容易总算抠下黏在牙上的糖浆后,喻崖急忙也用母语追问:“喻稚青让你来做什么?”

“他有话让我转告。”

会是什么?喻崖想到这里,是同情、咒骂,还是一些毫无意义的人生大义?喻崖感觉心脏发紧,甚至想好了每句话该如何辩驳痛斥,像一只搭在满弓上的箭矢,迫不及待想发射出去。

而沈秋实砸吧砸吧嘴,却是他不大熟练的汉话说道:

“人还是要勤讲卫生。”

他中原话一直不大好,一句话说出来拐了七八个音,倒像是唱了一句奇奇怪怪的歌,而沈秋实也很看不上喻崖,替小陛下带完话后便走,只留喻崖继续留在漆黑阴冷的牢房之中。

人要讲卫生?

这就是喻稚青专程给他留的话?

喻崖怒不可遏,又在牢中痛骂起喻稚青来,他是在看不上自己么?他也不过是投了个好胎罢了,他居然还嫌自己不讲卫生?

喻崖在牢房中无尽地痛骂,直到上刑场的前一晚,他喉间发涩,已是彻底得骂不出来。今日夜间的晚膳倒是很好,大概是因为这是他死前最后一顿,让他上路前吃顿饱饭。

那一夜好像格外的静,喻崖始终在等喻稚青再来一次,事到如今,他也不能免俗地希望喻稚青过来免他一死,或者能与他再辩论一回,他就想问问喻稚青若是到他的处境,又会如何。

可喻稚青始终没有出现,而喻崖脑中甚至古怪地想起那时在帐篷中看见的那个扎着高马尾,一身红色蒙獗服饰的喻稚青。

上刑场之前,狱卒给他换上新的囚衣和镣铐,而喻崖慢慢将藏在牙尖的药片吐出,只要咬破外面那层,毒药便会马上发作,药效极强,一瞬间就能死去,他并不会感到痛苦。

可当他咬破的那一瞬,口中泛起涩味,他以为死亡会马上带他解脱,可也仅是口里有涩味罢了,他依旧活着,被人拖着上了刑场。

那片药在他口中藏了许久,大概是绑架喻稚青那会儿,他便以防万一地把毒药放在口中,也是因此,连漱口都不行,否则便要换一片新的。

大概是放了太久,药效已经失灵。

之前在苗疆时,他随心所欲,哪会梳洗,被擒之后才强行撑出体面,又伪装成过去那翩翩君子的姿态,可也只是表面功夫,当着狱卒的面洗洗澡梳梳头,但其实连口都没清理过。

若他漱口,便会记得要更换药片,至少在牢里时会察觉到药效已过......

这本该是最最绝望的情况,而喻崖在此时,却是蓦地笑了一下。

看来人的确是要勤讲卫生。

他跪在刑台之上,下面是害怕中洋溢着兴奋的百姓。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喻崖默默闭上了眼,下辈子,或许真该当个清清白白的人,不必做高山隐士,也不必做什么朗朗君子,只要做一个知晓人间烟火、关心柴米油盐,偶尔还会凑热闹跑去看别人受刑的俗人,那便很好了。

一百四十九章

喻稚青自然知道喻崖的日子,但没去观刑,甚至连行刑的丁点细节都不想听,而负责监刑的镇国公则带回了罪人已经伏法的消息。

喻稚青淡淡应了一句知道,随后便没再多说什么。

倒是商狄的事,喻稚青纠结再三,终究还是决定维持现状。

喻崖死后,商狄又被囚回了当初的牢房,他曾亲自去看过对方几次,不知为何,如今这段时间恢复清明恢复得频繁,常常是上一刻痴傻的他还在摇尾乞怜,下一刻跪在地上的商狄便开始破口大骂,见到自己正匍匐在喻稚青脚下,更是羞愤得恨不得一头撞死,但是他也知道,若他自杀,则意味着喻稚青的完全胜利,只能这样活下去,并且继续试图寻找东山再起地机会。

喻稚青看得出来,如今的商狄,绝对是生不如死了。

镇国公也来看过一回商狄突然恢复清明时那副不甘到崩溃的模样,倒是没再说什么要喻稚青杀了对方的话了,不过还是将人过了几次大刑,随后又遣最好的大夫为其整治,然后看商狄痛苦的吐出被强行灌下的山珍海味商狄的胃病始终没好,无论吃了什么好东西,都是统一的要吐。

手段固然残忍,但唯有如此,才能姑且抚慰镇国公心中的伤痛,所以小陛下也从不多问,只有不把人弄死,他什么意见也没有。

再过两三个月,距喻稚青离宫便快满一年,虽然折子一直是往镇国公府这边送,朝中亦有王丞相操持,但国不可一日无君,皇帝久不上朝也不是个事,于是小陛下打算彻底将江南的事料理结束之后,便马上回京。

喻稚青来时隐瞒身份,又只带了一队侍卫,自然是轻车简装,可如今他在江南的事已经天下尽知,蒙獗首领也要一同回去,虽然还没定好归期,但府中已开始收拾起来,镇国公心疼外孙,又额外给喻稚青添了许多东西和人马,现下府里到处都是忙碌的身影,也就喻稚青所在的小院安静一些,横竖乱不到他这处。

房门被悄然推开,喻稚青正埋首政务,以为是太监进来为他添茶,结果桌旁的那只手孔武有力,一看便知是握惯刀剑的手,小陛下抬眼,果然商猗出现在眼前。

“这是莲子心泡的茶,降火的。”

商猗由得小陛下看,悄无声息地奏折挪远了些,将那茶又挪近了些。

商猗其实并不知晓喻稚青那日和沈秋实到底说了什么,只知沈秋实进去前带了一麻袋的核桃,出来时却只剩下麻袋,果然没过几日,在房里的两人便统一的上了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