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忙掩去心中思绪,喻崖强打起精神,手中的匕首离喻稚青脖子又近了几分。他冲男人大喊道:“我知道你会用暗器,可你也要看看,是你飞来的暗器快,还是我的刀一瞬间割破他喉咙更快。”
“把剑扔下悬崖!”喻崖吼得撕心裂肺。
商猗倒是没有犹豫,依言照做,但比鹰隼还要锐利的眼一直死死盯着喻崖不放,令他背后的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
“好。”喻崖咽了咽喉咙,“你现在可以走近些。”
眼见着男人向自己靠近,小陛下却总感觉喻崖这话有些不对,按理来说,他要挟持的话,理应和当初那样和商猗去谈逃生条件,怎么还会让商猗靠近?就算商猗手无寸铁,但以男人的身手,要制服喻崖应该很轻易才对。
小陛下顿感不妙,想叫商猗不要过来,而喻崖竟然在男人即将走到他面前的前一瞬蓦地将他推到一旁,而自己拿着匕首就向商猗冲去!
喻稚青见喻崖这是要与商猗同归于尽的架势,不由一惊,只见男人商猗犹如一只迅猛的猎豹,利落精悍地将喻崖手中匕首打去,小陛下正要松一口气,然而喻崖似乎就是在等商猗去除他武器的这一瞬间
下一刻,他便看见喻崖从袖中变出一个瓷瓶,喻稚青忙叫商猗小心,好在商猗反应及时,当喻崖预备动手的那一刹那,他连忙松开对方,险险避开,同时用匕首冲喻崖左手一砍,伴随着一声惨叫,喻崖的左手落在地上。
断手的痛意使喻崖彻底陷入狂暴,仅剩的右手死死握住瓷瓶,里面是浅白色的药粉,看着十分平常,谁知那手上的毒药犹如圣兽身上的脓浆,也有强腐蚀的功效,落在地上,草木登时发黑,男人知道这物不容小觑,此时近身搏斗绝不是明智之举,可他的武器已被丢下悬崖,一时之间,男人倒真无法近身。
商猗正思索着法子,谁知一直在他面泼洒毒物的喻崖竟忽然倒地当然,依小陛下的本意,他其实是想把剑扔给商猗,谁知发狂的喻崖又蹦又跳,于是那扔出的长剑便刚好不偏不倚地砸中了对方后脑勺这把剑正是商猗一直佩戴的那把,喻崖将贵重财物放在马车之上,喻稚青先前便注意到商猗的长剑也在其中,见两人一直僵持,喻稚青趁喻崖不注意时飞快将剑寻了出来。
商猗立刻将昏迷的喻崖按在地上,喻稚青也走近察看,想起当年的他就是这样一瓶子砸晕了商狄。
小陛下眨了眨眼,又摸了摸头,略有一些尴尬。
他担心这事传到民间,又要被神话成自己千里以外将喻崖一招毙命,并且相当怀疑,自己会又砸傻一个。
一百四十四章
镇国公戎马一生,见过的尸体不计其数,似乎就连他本人都以为,此生已没有什么血腥场面能让他变色,可当他今日率着众人赶到悬崖前,没见到喻稚青踪影,唯见一驾马车和满地鲜血时,经历过无数生死场面,并且在马上过了大半辈子的镇国公竟然于下马时差点崴脚,还是他的部下们及时搀扶,没叫镇国公从马上摔下。
自从发现喻稚青行踪后,他们快马加鞭,总算于今早赶到喻崖的据地,却发现已经是人去楼空,镇国公派人寻找,半道遇见了喻崖残部,然而还不等他们出手宰了这帮逆贼,所有人居然当场讨饶,并将大致的来龙去脉告知他们。
听到喻崖又挟持了喻稚青时,镇国公原本得知小陛下这段时间一直保全自己而略略放下的心再度悬起,大军顺着车辙痕往搜寻,发现那痕迹竟是往悬崖峭壁走去,而被鲜血染红的皑皑雪地更是让人心惊。
喻稚青是他唯一的亲人,凭他再如何看惯生死,此时也难掩悲痛,几乎站立不稳。
00-09-01而就在这时,那架停在一边的马车下来了个人影。
那人仅穿着中衣,手里高举悬了小兔剑穗的长剑,护在马车前面,仿佛警惕的恶狼,时刻准备和人厮杀,可就当他看清来人是镇国公之后,却是利刃回鞘,朝镇国公拱手行了一礼。
他掀开车帘,扶着青年下了马车。
“外公!”
天地雪白,小陛下偏又穿了一件白衣,便显得搭在肩上的黑色外衫格外显眼,青年惊喜地喊道,久违地见到亲人,他眼睛发亮,几乎要小跑到外祖父面前。
直至镇国公身后的大军见到天子龙颜,纷纷下马跪迎时,小陛下这才想起作为帝王,自己此时似乎是有些失态了,不由放缓脚步,谁知镇国公反而快冲奔来,忘却君臣之礼,仍如喻稚青幼时那般,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他举起来用力抱了抱,小陛下一面感动,一面又有些尴尬,生怕外公会闪着腰。
要是太傅看见了,定然又要说......小陛下颇有闲心地胡思乱想起来,突然发现太傅居然也在大军之列,一双眼噙满热泪,率众人跪在地上高呼吾皇万岁。
外祖父抱着他左右打量,见他没什么明显外伤后,才将他放开,喻稚青知道这些时日所有人都为了自己奔波周折,连忙让人起身,又说了几句抚绥之语。
此时自然有人过来伺候,商猗披在他肩头的黑衣被侍从们解下,转而换上新制的大氅,而一旁还站着几个太医院院判喻稚青此番南下没带医师,这几位大概是自己被绑架后外祖父直接从派人从帝京太医院请过来的,喻稚青身体是周知的羸弱,怕他在喻崖手中受苦,所以听说院判们一同进了苗疆,也真是难为这几位胡子都白了的老先生们还要随军。
一群人随侍在喻稚青身旁,几乎将他围得密不透风,喻稚青起初牵挂着政事,倒也没觉得如何,听太傅说了几桩最紧要的,不过都不是什么大事,自从那次因为神女血骤然昏迷数月之后,小陛下怕又遇到自己重病没法处理政事的情况,特地拟了一道旨意,细细安排了若自己无法临朝后的所有,后来他被掳走,众人依着他先前留下的章程各司其职,又有太傅和镇国公坐镇,倒真没出什么岔子。
说完正事,喻稚青才发觉此时的画面有些诡异。
这荒郊野岭,茶是什么时候泡上的?这凳子又是从哪儿搬出来的?定睛一看,还是他在镇国公府常用的物件,茶叶也是他喜欢的品类,原来大家寻我时还带了这么一大堆家私?再低下头,发现自个儿手中也不知何时被塞了个手炉。
喻稚青刚想说些什么,结果侍从们冒充解语花,抢白道请陛下稍待,等会儿接他的车架便过来了,而一旁的院判们也“摩拳擦掌”,准备为皇帝请脉。
商猗站在不远处,遥遥看着小陛下与众人重逢的情形,心里为他高兴的同时,却又忍不住感觉落寞这回甚至不必喻稚青来责备,他自己也知晓是他那独占欲又作祟了,这些日子在喻崖手下,两个人相依为命,他时常担心小陛下会受人欺负,可心底却又忍不住眷恋他们只有彼此的时刻不过这种两个人一起被囚禁的经历还是少有为好,商猗想起先前喻崖对喻稚青的羞辱,又是杀心顿起。
这样想来,若是换成他来囚禁阿青,既可以独处,又可以保护他的安危,那便是非常合适了。
喻稚青交代完正事后,却是对一旁等着的太医摆了摆手:“先去给他瞧瞧,喻崖拿了个什么毒药一直乱洒,也不知有没有事。”
小陛下转身,越过众人看向商猗,眉眼明亮,澄澈的眸中仿佛只映着他一人身影,同时还不忘和太医们“告状”:“还有他的手,之前扎了好多竹刺”
商猗其实也不是受人冷落,就算没有喻稚青的照拂,他如今也是歧国的侯爷,更何况屡次救驾有功,自然有人上赶着去照料他,喻稚青被众人围住的时候,商猗那边情况也差不多,只不过他一直冷着一张脸,侍候他的人送完东西便低头退下了。
镇国公带的院判足够,倒也不用谦让这个,太医们分成两拨,擅看外伤的去了商猗那处,过去一直负责为喻稚青请平安脉的张院判等人则继续为小陛下看身子,当太医搭上喻稚青手腕之时,原本缓和些的气氛却又骤然凝固起来,他甚至能感觉到周围人连呼吸都轻了几分。
喻崖掳走他时,仗的是喻稚青被他下毒的威风,虽然喻稚青和商猗两人都认为喻崖是在虚张声势,而那家伙在穷途末路之时也没再用这件事来威胁,但这事终究说不准,众人又是这般严肃,害得小陛下都跟着紧张起来。
而太医这边轮流给他请完脉后,皆道没什么大碍,大概是前段时间的那场重病,让陛下清减太过,回去好好调理一番,养回来也就好了。
至于商猗那边则更简单了,他这次甚至都没受什么特别严重的外伤,敷些刀伤药也就无事了,太医们还特地仔细检查了商猗已经结了伤痂的掌心,直道伤口处理得很好,没有留下竹刺,等过一阵子痂脱了,连伤疤都不会留。
镇国公一双眼一直落在自家外孙身上舍不得移开,听了太医的诊断,一颗心到了此时此刻才算完全放下,想起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连忙问道:“对了,那叛贼呢?”
喻稚青指了指马车,商猗先前把他左手砍断了,他们简单给昏迷他的做了包扎便一同带上马车避寒,令太医也去为他救治一番,喻稚青还要许多事要审问,喻崖暂时还不能死。
其实他还有些想让太医顺便看看喻崖会不会像商狄那样被他砸成疯子,不过不太好意思开口,对于他们如何制服喻崖的事,也是含糊带过。
太医又带着药箱上了马车,这次倒是花了良久时间,到了最后,太医得出结论:三人之中,伤得最重的竟是喻崖。
不单单是被切断的左手,喻崖全身都有许多伤痕,甚至连胯下都有伤处,简直有些匪夷所思,商猗一直眼神冷淡,素来是不会开口的,而小陛下一会儿看看天,一会儿看看地,公然包庇,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明明有叫商猗下手轻点了。
车辇已至,在苗疆耽搁近两个月后,他们终于踏上归程。
喻稚青独自坐在车上,即便隔着厚重的毡帘,他依旧可以听见小兔剑穗的铃响商猗不顾身体的事已经众所周知,镇国公怕商猗重伤,原本也给他备了车辇,可男人却说自己骑马即可喻稚青便一直听见那铃声在马车周围响起,一点也不觉得吵闹。
他还记得流落民间时,商猗在外面赶车,而他也像今日独自坐在马车上,那时他还记恨着商猗,不肯与他交谈,而男人则是一贯的寡言,在那一片死寂中,唯有小兔剑穗轻轻作响,经年已过,旧时的心迹已无法辨明,而今日忆起,却和男人身上的熟悉气味一样,只予他一种很安心的感觉。
彻夜未眠的小陛下在这熟悉的铃响中,不知不觉倚着车壁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