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1 / 1)

但也确实没别的办法,他们沉默着准备这今夜的晚饭,干粮已经吃完了,他们在山上采了一些蘑菇本来是想猎回些野味的,可这山上不知怎么了,莫说什么野鸡野兔,就连苗疆最常见的蛇虫鼠蚁都不见一只,空有一山的花草树木。

沈秋实向来无肉不欢,看着眼前的蘑菇便苦起个脸,颇想不够义气地丢下商猗独自回镇国公府吃大肘子,可随着商猗他们这番出行,沈秋实终于意识到自己不太识路的真相,可又想不通自己当年连流落民间的喻稚青都能找到,此时找不到回镇国公府的路,未免有些离奇,正打算偷偷溜走碰碰运气,结果刚往后挪没几步,他便敏锐地从林间的风中听到几丝动静。

论起打猎,连商猗都不是沈秋实的对手,他几乎是在那一瞬间断定极远的某处地方有活物的动静,沈秋实二话不说,循着那些微的响动便寻了过去以他经验推断,那活物至少得有个小丫头那般大小,或许是狍子一类?不管是什么,横竖都够他饱餐一顿。

商猗也听到远处的那点动静,怕错过是苗疆圣兽发出的响动,握紧剑往那处奔去。而余下的众人没他二人那么好的耳力,但看他们突然起身,也举着火把跟了上去。

可等众人真正赶到发出声响的地方时,不由地傻了眼,不是苗疆圣兽,也不是什么狍子野鹿,唯独沈秋实对体型的猜测一点不差眼前这小姑娘看着最多十岁,可不正是个小丫头的大小么。

而戴着简单银饰,一身苗服打扮的小姑娘虽然皮肤偏黑,但生了一对比明珠还大的眼睛,似乎早在他们来到之前便蓄好了一池的眼泪,此时眼前煞得冒出一堆高壮男子尤其是沈秋实因太馋肉吃,嘴边还闪着口水再大的眼睛也蓄不住此时的害怕慌张,眼泪顿时倾泻而出。

和阿青一样。商猗心想,果然眼睛大的人吃亏,连眼泪都要比别人大颗。

那位通苗语的将领试着同她问话,却没想到这小丫头竟略通一些汉话,自己结结巴巴地讲述起来,原来她家就在隔壁的山上,她阿爸常年外出做生意,母亲近来病了,她才想到山上摘些野菜野菌带回家给母亲吃,其实小姑娘其实白日就发现了他们的存在,但见他们都是中原打扮,以为是什么坏人,下意识想躲起来,结果不小心从山上跌落,就这样晕了过去,直到天黑才醒来,见眼前一片漆黑,本就是最最惊慌的时刻,谁知还看见这样一堆人,这才忍不住哭了出来。

或许察觉到这帮人并非恶人,小姑娘渐渐止住了眼泪,商猗听说她是因为被他们吓到才会失足跌落,虽然面容冷淡,但是却决定将这小姑娘护送回去,免得叫她母亲担心,沈秋实也十分赞同,因为听小姑娘说家中还有腊肉,兴冲冲地也要一同跟去。

余下的人索性一同前往,在这荒郊野岭,若是遇上个野兽什么的,也互相有个照应。有人逗那孩子,说:“小姑娘,你胆子也真够大的,一个人便敢上山采东西,不怕山上有豺狼虎豹把你叼走么?”

小丫头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其实想说这群人刚出现时比豺狼虎豹可怕千倍,可这句话的汉语太难,她不会表达,最后只是模棱两可地嘟囔了一句:“山上很安全的。”

将领们哈哈大笑,只当是小姑娘嘴硬,众人举着火把穿过山林,又爬了快一个时辰,才到了另一个山头,那孩子认得回家的路,像只灵敏的山兔,领着众人在山野间穿行,费了许多劲儿才在一处极隐蔽的竹房。

难怪他们在那个山头一无所获,房子搭的这般隐蔽,要是没人引路,就算真有房子也难找到。果然隔得老远便见一妇人立在外头,不住焦急地往四处张望,小姑娘唤了一声“阿妈”,连忙扑进妇人的怀中。

那妇人看见孩子无恙归来,原本松了一口气,可下一瞬便看见商猗等人,警惕地将女孩护在身后,将领们怕她误会,连忙用苗语解释,而女子听完后逐渐放下戒心,竟也用汉话谢过他们,苗疆不似中原那么诸多礼仪,妇人见他们救了女儿,此时便张罗着要布置菜肴招待他们,一听这话,沈秋实忙不迭地点头,商猗见众人都面露倦色,便也没说什么。

席间,有将领问起这对母女住在这深山老林之中,怎么还会汉话,那妇人才道她夫婿常年在外经商,官话流利,他们听得多了,自然也就会说一些。

连着紧绷多日的神经终于得到放松的机会,众人渐渐多话起来,而商猗却没怎么动筷子,沙哑的声音则如一桶冷水,径直浇灭席间的火热:“请问夫人可曾听说过苗疆圣兽?”

其实商猗本人对能从这对母女这儿问出消息没抱多少期望,当真只是顺口寻问,可原本正忙着给将领倒茶的妇人却是手上动作一顿,口上慌忙应着不知,但茶水却已溢出杯口,流了满桌。

看着眼前的狼藉,商猗明白,他们找到了。

一百二十三章

她的反应太过异常,不止商猗,就连忙着吃喝的沈秋实都察觉有异,那妇人也知自己失态,以小孩子要闹觉为借口带那女孩回了房间,留下桌前的众人面面相觑。

将领们也看出她有所隐瞒,却想不通她为何会这样惊惶,倒不像是听到圣兽,更像是听闻某种邪祟那般,对其避之不及。

不过无论如何,能遇到个知情之人总还是好的,虽然他们想要知道真相的心情越发旺盛,但是此时天色已晚,他们一帮大男人追问妇孺,倒像是恐吓,却也不好,众人只得先行离去,待明日天明,再前来分晓。

沈秋实是最懂懈气的,听说要走,一边打包剩菜一边问道:“要是明日她还不肯说怎么办?”

“这个......”将领一时被沈秋实问住,半晌没答出话。

其实商猗有法子让她不得不说,他不怕做个恶人,但也知晓小陛下心善,绝不会允许商猗为了救自己而做出伤害百姓的举动,于是那点残酷在心中撩起一圈涟漪,很快便消散不见,不过话又说回来,此事事关天子安危,若那女子真的死都不肯言语,不必商猗出手,镇国公恐怕就会先有指令要下。

商猗无心为难旁人,唯希望能顺利问出圣兽下落,他们在离这户人家不远的地方露宿,今晚不是商猗值夜,男人倚着大树,向来浅眠的他竟难得睡沉了一些,梦见了许多旧事。

并非杀死莺歌或者带喻稚青逃走那样惊心动魄的大事,而是许多回忆时难以想起的某个瞬间。

同样年幼的他故作无意地路过学堂,等喻稚青下学时兴高采烈地叫住自己,邀他一同去御花园游玩;后来两人长大,喻稚青喜欢他寝宫窗外的那一片风景,携了功课来寻他,那时的喻稚青已渐渐懂得太子的责任,明明说和商猗一起写功课,却困到脑袋搭上自己肩膀,黄昏下的睡颜格外恬静;亡国三年时对方的尖锐、塞北时轮椅上坚定的面庞......到最后,竟是梦见他们重逢之后,自己带着喻稚青在民间蛰伏的那段时光,小陛下穿着藕粉的裙子,似乎生怕旁人看出他是男子的事实,拼命想往商猗身后躲。

“阿青,别怕。”他哑声唤道,想要伸手牵住对方,可却牵了个空,他回过头,只看见满街的面孔,却没有他最熟悉的那张。

商猗猛地醒来,眼前依旧是郁郁青青的山林。自从喻稚青昏迷后,他就常做这样的梦魇,沈秋实恰在一旁,见男人冰封的脸难得露出副心有余悸的神情,忙问怎么回事,可商猗依旧将所有不安掩去,唯是更加坚定了一定要寻得圣兽的信念。

然而他们再度拜访,那女子却依旧强笑着说从未听闻什么圣兽,一旁的小姑娘似乎昨夜也被母亲紧急叮嘱了一番,不复昨日的活泼,怯怯抱着母亲的裙摆,察觉到商猗视线落她身上,更是“不打自招”般地用小手捂住了嘴,一副我知道但我坚决不说的模样。

不待商猗开口,那些将领便涌上去同妇人交涉,先是拿了金子送到妇人面前企图利诱,结果那妇人看都不看一眼,又有两人一人恐吓一人说和,唱完白脸唱红脸,反倒越发使人厌恶,若非他们昨日救了她女儿回来,只怕此时已经要挥舞着扫帚来撵人了。

将领们也急了:“你可知我们寻找圣兽所谓是何?!如今是看你是个妇道人家,我们才同你好声好气地商量,你若还是知情不报,那便”

商猗静静立在一旁,始终注意着那对母女的神情变化,忽而问道:“夫人对圣兽如此避之不及,莫非那物会带来什么不祥之兆?”

女子脸色有明显松动,一直沉默的她忽然迎着商猗目光问道:“您这般想要得知圣兽下落,又是为何?”

“救人。”

“救的是谁?”

“我家娘子。”

商猗想也不想的回答,那妇人还未如何,倒是他一旁的将领们开始暗中嘀咕虽说目前的确是不可以透露天子陷入昏迷的真相,但这小子扯起谎来也未免太过大胆,而且还一副义正言辞的模样,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是他家媳妇昏迷了。

如山中飞泉一般清澈的眼审视着商猗,妇人似乎也在判断男人是否撒谎,最终叹了口气道:“抱歉,虽然我很同情您和您夫人,但是这也是为了诸位的安全才......”

“阿爸!”

女子话未说完,她身后的小姑娘便朝众人身后喊道,他们顺势回头,便见一个身着背篓,手提大包小包的苗疆男子出现在他们身后,想来正是这家外出买卖的男主人。

皮肤黢黑的男人见自家屋前站了那么多腰佩长剑的中原男子,面色一沉,连忙走到家人身前,用苗语问妻子发生了什么事,而在妇人三言两语的解释之后,男人在听说这些人是自己女儿的救命恩人时松下了眉头,可听闻他们在打听苗疆圣兽之后,那浓眉却又慢慢紧皱起来,用带着些微口音的汉话说道:“感谢你们救了我女儿,但是请各位走吧,我们是不会说的。”

将领们见夫妻俩都这样坚决,忍不住道:“究竟为什么不肯告诉我们?都说了我们此番来找圣兽是为了救人性命,先前也同你夫人讲过,只要告诉我们下落,无论任何条件都可答应,若那苗疆圣兽是你们的信仰一类,大不了我们不伤那物性命,取点血便走,你们不懂,此事关乎全天下的安危,绝非什么小事。”

男人仍旧无动于衷,让妻女回到房中,似乎有关门送客的打算,而就在这时,一直在山野间摘果子吃的沈秋实从草丛中窜了回来,边啃果子边没心没肺地问:“还没问完呢?”

将领们垂头丧气,只能先去别的苗寨继续打听,但若最后还是找不到其他知情人士他们虽很不想这样做,但到了那时候,似乎别无他法,思忖着是不是该请示镇国公将这一家三口押回询问。

就在这时,正准备关门的男子看见沈秋实的那一瞬,忽然停住了动作:“请问,这位可是蒙獗的首领?”

沈秋实忙着啃他那大红果,没工夫搭理对方,倒是一旁的将领看出有戏,忙说:“他是,你认识他?”

“认识倒不能算是认识。”中年男人苦笑道,原来他在当年喻稚青与歧国的那场大战中,曾经北上到边境区做生意,那是他做买卖去的最远的一次,原以为能赚许多钱回来照顾妻女,未想到钱没赚成,却险些丢了性命当年商狄曾故意闹出一场瘟疫,北上经商的他亦未能幸免,是后来塞北为他们送来药方才让他捡回性命,得以与妻女团聚。

“啊,我想起来了。”沈秋实嘎吱嘎吱地啃着果子,回头看向商猗,“好像当时是让我带队伍送过几次药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