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1 / 1)

沈秋实洋洋得意地问道:“现在是谁的手脏?”

“放肆!”

“那也是你先吼我的!”

两人像炮仗一般一点就燃,可向来言语狠毒的商狄仿佛是被沈秋实绕了进去,不自主地就顺着对方那幼稚的话题往下争执起来,这位曾经的歧国太子被沈秋实气得头发也乱了,衣襟也散了,就如他们刚被关进来那日一样,可这一次商狄却没有再疯疯癫癫地自残咬手指头当然,这或许是手掌被沈秋实沾了一手油的缘故。

不过到了最后,究竟还是牙尖嘴利的商狄略胜一筹,沈秋实见自己吵不过商狄,气得吱哇乱叫,下意识地又想用他每次没吵赢商狄就会用的“战胜方法”。

商狄似也察觉到沈秋实想做什么,一直恨不得打开牢笼赏傻大个一顿鞭子的他蓦地拢紧衣襟往后退,却在抬眼的一瞬间对上商猗视线,脸色越发难看。

商猗忽然明白了什么,面不改色地咳了一声,无视商狄狠毒的叫骂,唯是哑声问沈秋实来此到底所为何事。

沈秋实仍是先回头和商狄吵了几句,随后才抽空答了商猗的问题:“来抓鬼。”

男人皱起眉头:“抓鬼?”

“嗯,抓鬼。”

沈秋实答完,又与喋喋不休的商狄嚷了一会儿,最后甚至还十分幼稚地威胁说自己以后再也不会把零嘴分给商狄吃了,而商狄则暴怒地表示自己压根就不稀罕这些玩意儿,沈秋实一拍大腿说好哇我就知道你那浪费粮食的恶习没改,你等着老天爷劈死你吧,商狄大喊自己才是这世上唯一的真龙天子,雷才劈不死他。

小陛下爱与商狄聊狗都不理的闲话,而如今看来,商狄和沈秋实也很爱吵这种狗都不理的闲话,直至沈秋实边骂边把最后一点零嘴吃光,这场毫无意义,且十分不符合商狄个性的争吵才算结束,蒙獗首领此时才有闲暇发挥自己最大的优点,将他的“抓鬼”大计通通讲给了商猗听。

原来他是听镇国公府邸的婢女们提起关押商猗的地方曾经死过人,每到夜深人静之时,他们路过那处,便能听见牢房中有类似鬼魂哭嚎的声音发出,甚至隐隐能在砖瓦之间看见鬼火闪烁。

“对了,她们说那个鬼就是在你这间房撞墙自杀的呢。”沈秋实往商猗牢房探头探脑,似乎想要捕捉到一缕鬼影。

商猗知道沈秋实指的大概就是那位被俘虏的苗疆人氏,他从来无惧这些,即便听说此地曾有亡者也毫无反应,倒是沈秋实盯了半晌也没盯到鬼在何处,嚷着肚饿,先是又与商狄吵了几句,随后又离开觅食去了。

牢房久违地回归平静,自从商狄发现商猗对喻稚青是冥顽不灵后,便不再与其多费口舌,如今正忙着将沈秋实蹭他手上的油给擦去,而商猗原本继续在微弱烛光下用稻草编着东西,脑中慢慢回忆起沈秋实抓鬼时所说的一字一句,忽地站起身,在牢房留有血迹的砖墙上摸索着什么。

三更时分,守在牢房外的士兵们正昏昏欲睡,牢房里却忽然传来人声,他们已经对商狄的叫骂见怪不怪,可如今听见的,却是一个相对陌生,且十分沙哑的嗓音。

他们打开囚室,发现说话的人正是那个让他们起初误会是个哑巴的商猗,而向来寡言的男人手上正握着什么东西,冲进来的士兵说道:“我要见镇国公。”

一百二十章

晨露自粉白的花尖滴落,滚入宽大荷叶,于翠绿间积出一汪清波。残云收去夏暑,昨夜新下了场雨,带着一股淡淡草木潮气的夏风轻佻拂过月白床幔,清晨的第一缕熹光得以照进,越发衬出榻上之人的清雅如玉。

而这一幕越是风雅静谧,便越显得浑身血污的商猗格格不入。

或许也知晓此时的自己太脏,商猗并没有靠近喻稚青床榻,只是远远望着青年恬静的睡颜,便如当年分别那般,要将他的每一寸都记在心间。

他不知自己在喻稚青房中到底站了多久,明明已相识了十年有余,小陛下的一言一行皆在脑中,却总像看不够一般,又想起两人相拥而眠的每个清晨,他总是比喻稚青早醒来一些,那时静静看着对方熟睡模样,也是这般舍不得移眼。不知为何,一旦与喻稚青在一起,时间似乎就变得难以把握,快得仿佛一瞬,长得好似一生。

最后是镇国公派来监视他的侍卫站在房门前低咳一声,商猗方如梦初醒,准备离去。

镇国公见商猗久不出来,也不满地探进半边身子,浓眉下一双冷眼怒视,似是担心商猗毁约,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昨夜缠斗的伤口尚未处理,有鲜血顺着衣摆下滴,落在房中青砖之上,就如他这个人一般,在这清贵的房中也是相当突兀的存在,男人缓缓低身,用袖子将那点血迹擦去,随后才在众人的注视下离开了房间。

配剑已被取来,漆黑剑身散发着阵阵寒意,剑柄上悬着的小兔剑穗却陈旧而滑稽,唯有铃声依旧清脆,在清晨的镇国公府,几乎有些刺耳,镇国公眉头紧皱,目光紧盯着荡在空中的剑穗,觉得此物似乎有些眼熟。

同样被送来的还有一匹骏马,其实商猗只向镇国公请求将他的配剑与他,旁的一律不需,他可以自己想办法赚钱然后去附近的集市上买一匹马在带着喻稚青流落民间的日子里,他时常这样做,不过或许是出于这样太耽误时间的缘故,也或许是镇国公不稀罕这些零碎,所以令人牵了一匹上好的马过来,只想快些将人打发走。

商猗也不和他们客气,就如他当初打算去帝京寻找喻崖那般,不顾浑身伤口,什么行李也未带,佩好长剑便翻身上马,急急驰骋而去,与他同行的,还有几个镇国公挑选的精兵这也是商猗未请求的,不知是前来帮助,还是专程监视自己是否脱逃。

昨天夜里,商猗回忆起沈秋实讲述闹鬼时的一字一句,其实婢女们口中的“哭声”,商猗自从被关进这里的第一日就听见了,无非是冷风从砖缝刮进的呼啸声,大概是因为这间囚室曾经死过人,而对面关押商狄的那间又修缮得好些,并未传出诡异声响,这才使他们联想到了亡魂哭泣的声音,至于所谓的鬼火,则更是老生常谈,商猗虽未曾眼见,但也大概能猜出为磷粉自燃后的自然现象。

听说那个苗疆首领精通机关火器,他曾居住过的牢房中有白磷残留,似乎也算不得什么奇事......不过话说回来,漏风的墙砖与磷粉这两件事撞在一处,也未免有些太过巧合商猗记得他以前曾在某本闲书上看过,虽然磷极易自燃,但与某种石料混合,却可以成为极好的干燥剂,用于储存纸张等再合适不过。

他忽然明白了什么,试探性地在墙面寻找,竟真让他在两块砖头之间察觉异常,尝试着又摸索了一阵,居然误打误撞地破解了机关,原本紧密的墙壁中蓦地裂开一小道间隙,一张泛黄的纸张掉了出来。

商猗原本只为打发闲暇,没想到真有所获,不由拾起打开,发现纸上不仅留着密密麻麻的字迹,而且竟是以人血所写。

虽然纸面显然有用磷粉和石料混合保护的痕迹,但因时隔多年,那些血字都已变成深褐色,还有许多地方仍被潮气打湿,几乎有一半的字迹都模糊不清,男人猜测应是那人狱中绝笔,以为多是哀恸悲怆之词,然而细看下去,神情却越发认真。

原来上面写的并非什么抱怨之语,而是一些西南苗疆的机关蛊术,只在开头几句写明自己无奈被擒的经过,此人虽感激镇国公庇护之恩,但他同时也背负着族人的使命和荣光,所以只能赴死。

再之后的自述便有些模糊不清,不过商猗根据上下内容,大概能猜出此人是决心赴死,却又不舍这些“秘法”失传,故记在纸上,期望多年之后或能被有缘人发现。

商猗粗略得看了一遍,除了一些藏宝的机关门窍外,还有一些可以用于战事的大型工艺,商猗心中知晓,若这些机关拿去外面,随便一样都能名震天下,若被有志之士拾到,或许真能将这些秘术发扬光大,可惜商猗一心只牵挂在一人身上,对此毫无感觉。

最后则是一些蛊术,商猗过去倒是曾听说苗疆无论男女,都擅以蛊术害人性命,可纸上所记载的这些多为治病救人的药方,只是用药多为虫蛇,真要说起来,倒是与中原的巫医有些相似。

可看到其中的某个药方时,商猗忽然看见一行极袖珍的小字,蓦地站起身,极力往牢房外的烛火旁凑,以便他看得更加清晰,若他方才没看错的话,那行字写的是

苗疆圣兽,至阴极寒,可解塞北神女血毒。

他果真没看错。

古井无波的眸中流露出激动的色彩,商猗反复确认纸上字句后,连忙呼喊外面的士兵求见镇国公。

那时正是三更时分,士兵们昏昏欲睡,尽管商猗明确说他找到了治疗陛下的法子,但没人将商猗说的话当真。

没办法,他们久历沙场,见过太多战俘,有些人为了逃命求生,连说自己是喻稚青亲爹这种借口都编的出来,商猗作为一个囚犯,说话可信度着实不高。

更何况现在正是凌晨,耗子恐怕都回窝里睡觉了,他们若是为了商猗大半夜跑去把镇国公叫醒,那才是真正的自寻死路。

小陛下如今正陷入昏迷之中,一刻都耽搁不得,商猗见这帮人不信,也不愿再同他们多费口舌,有力的双臂直接攥住两根铁栏,硬生生将其掰向两侧,空出一片间隙,虽不足以让商猗挤身出去,但却足够让他伸手揪住牢笼外的士兵,一个擒拿便除下对方武器,疼得士兵呲牙咧嘴,商猗一面以此人身体挡去其他士兵的攻击,一面快速摘下对方腰上的钥匙,自己开了牢门,脚尖一抬,将士兵掉在地上的长刀踢起,稳稳握在掌心,这才将那士兵松开。

这一连套动作堪称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仿佛是在瞬间发生,待众人回过神时,商猗已逃出牢房,手握武器,预备着与他们大战一场。

而再度变回痴傻的商狄见到眼前景象,吓得瑟缩在墙角一个劲的求饶,生怕商猗下一个手撕的便是自己。

士兵们也是直到此时才发觉原来他们一直以为的坚固牢笼在男人手下是这样的不堪一击奇怪,既然他有能力掰开牢笼,那这家伙之前怎么一直不逃,强行留在这里受罪?

可惜如今的商猗已没给他们时间去思索这些,下一瞬,男人便凌厉袭来,似要杀出一条血路,士兵们严阵以待,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商猗对于镇国公府邸里的侍卫兵卒,都控制了力道,未下死手,甚至多用刀背迎敌,一点伤人的意思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