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1 / 1)

如看见迎面而来的刀刃便要做好受痛准备那般,商猗将心放进谷底,他等了一会儿,但怀里的暖意却始终没有消散喻稚青仍乖乖地趴在他的怀中。

借着月光,男人依稀对上小陛下视线,那双澄澈的眸中没有厌恶,也没有恐惧。

对于商猗的答案,他的确没有特别意外,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一会儿,喻稚青方问出自己的猜想:“是她让你这样做的吗?”

话语犹如一阵微风,轻轻吹开尘封的记忆,商猗叹服小陛下敏锐的同时,忆起往事也不由有些怔忪。

他也曾求过母亲多活一段时间。

但病榻上的母亲只是淡淡望着他,什么也没说。

商猗其实在最初坦白的时候,仍是对喻稚青仍撒了一些谎。他说他母亲神智清明时会教他识字,教他编草蚂蚱,教他唱一些不解其意的昆曲这些事情都不假,但谎言却在于这样的温情并非是在女人神智清明的时候,与之相反,唯有母亲发疯的时候,他才能获得这一丝半点的亲近,反而是母亲一旦恢复清醒,便会变成一副极冷淡的模样,对亲生儿子视而不见,甚至恶言相加。

商猗知道这不能怪她,自己对于母亲而言,是罪人的血脉,是强暴的延续,是累赘,是不堪,是所有痛苦的又一根源,只要他活着,对母亲便是一种残忍。

人们总说时间会抚平一切,但对于恶人得不到惩罚的受害者来说,背负着痛苦记忆多活的每一天都是煎熬,那些记忆凌迟着她的灵魂,这使她陷入疯狂,可悲的是也只是饮鸩止渴,一旦恢复神智,她又将陷入悲愤的轮回,她一遍遍唱着曲子,直到哑不成声。

后来她的身体越来越恶化,常常咳出鲜血,但如夜夜的杜鹃啼血那般,总不肯停下,商猗只得跪在冷宫门口,拼了命的乞求,才能换回一些与母亲病情毫无关联的伤寒药,可那时的商猗没有挑剔的资格,只能试图用那些没有关系的药物救回母亲性命。

歧国的侍卫们最擅长羞辱他人,商猗总是遍体鳞伤的带着药包回到母亲身旁,继续遭受母亲的冷眼,也是商猗面对其他质子的欺辱毫无反应的又一原因与他在冷宫时受到的侮辱相比,那些孩子的欺负简直不足一提。

若是发疯时的母亲,喂她喝药反而方便一些,因为女人一旦清醒,便会抗拒这些药物。

强暴、侮辱、病痛......

她有太多理由赴死,却没有一个理由苟活。

所以在商猗求母亲多活一段时间的时候,女人只是淡淡地反问:“你也想像他一样么?”

像你的父亲一样,让我受尽侮辱痛楚的活着,将我锁在这永无天日的宫中。

商猗不想,也不像。

于是他答应了母亲的要求,在病情越发严重的某个午夜,他亲手掐死了女人,帮她解脱。

不知为何,幼小的他伸手掐住母亲脖颈时,他似乎看见母亲在对他笑那是他出生以来,唯一一次看到母亲清醒时对他的笑意。

但要当时未满十岁的商猗亲手掐死母亲,未免对一个孩子来说太过残酷。

商猗也说不清楚,这到底是当时的母亲无暇顾及,还是她对一个不被期望诞生下来的孩子最后的报复。

男人并不是一个好的讲述者,事实上,他只是很刻板的将过去记得的一切都复述了一遍

可喻稚青却听得极认真,全程一言不发,唯有听商猗谈到这或许是母亲对他的报复时,男人空着的手蓦地落进一个算不上多么有力、甚至有些微凉瘦弱的掌心,喻稚青主动牵住了商猗,而另一只手则忍不住揉了揉男人发顶。

那是商猗安慰他时常有的动作,小陛下有样学样,也跟着这样做。

商猗下意识想露出个笑来,让阿青不要为自己担心,可还未扬起唇角,眼眶便先热得厉害,他试了几次,最终仍是没能笑出来,反而像个胆小鬼一般将脸埋进喻稚青脖颈间,这些年来,他一直戴着弑母的镣铐过活,然而今日心里一直堵着的巨石却就这样被喻稚青轻易的一个牵手,一个抚摸所化解。

喻稚青什么也没说,总要嫌热的他却由着商猗就这样赖在自己怀中,白皙的手慢慢环抱住对方,俨然是一个回护的姿势。

两人相拥良久,商猗敛去无尽思绪,轻轻嗅着那清淡好闻的香气,手也渐渐滑上青年的窄腰,顺着那惑人的弧度摩挲。

喻稚青尚未察觉到男人偷偷的亲昵,他斟酌着言语,小声警告道:“总而言之,以后你不许再做那些阴损的事情,不能因为我和别人稍微接触一些,就随意发疯,又牵连无辜。”

商猗其实一点都不觉得那些夺走喻稚青注意力的家伙们无辜,但不愿惹小陛下生气,故作乖顺地点了点头,然而他了解喻稚青至深,喻稚青自然也对他那性子明白深刻,径直道:“别想糊弄我,我会一直管束着你的。”

商猗失笑,同时感觉“一直”这个词,很有地久天长的意味。

“还有,”小陛下也有些不好意思说接下来的话语,顿了顿才继续开口道,“至于你的那些......想法,也可说与我听,我不会害怕。”

商猗心头一暖,忍不住又啄了一口小陛下的软唇,十分直率的问道:“那我可以囚禁你吗?”

“不行!”喻稚青红了脸,想也不想的回答。

男人倒是很好脾气地妥协道:“若只囚禁一两天呢?”

小陛下想到他才说自己不会害怕,随后就果断拒绝商猗,似乎是有点不太合适,又想商猗并不会真正伤害自己,所谓的囚禁大概也就是把自己关屋子里不出门罢了,每日的奏折可以送到房里批阅,其实偶尔一两天不出门倒是真的可行,便犹豫着答道:“......政务不忙时,可以考虑。”

“那可以把你绑起来吗?”

“绑着的时候穿裙装好么?”

“囚禁时能否唤我夫君?”

喻稚青万万没想到商猗居然有如此多言的时候,而说出的每一句话还都让人面红耳赤,小陛下耐着性子听了几句,终是忍不可忍地喊道:“商猗,你不要太得寸进尺!”

是夜,在与商猗十分没营养的讨价还价中,小陛下终于慢慢睡了过去。

翌日,到了日上三竿之时,喻稚青才从房中出来,刚好撞上在屋外晒书的太傅倒不是他贪睡,而是今日起来腰酸背痛,被商猗在床上按摩了好一阵方起身。

怨不得古人说万恶淫为首,两人昨夜纵情欢好了几次,结果今日喻稚青便有些腰酸,然而最最可恶的是,挨肏的那个还安然无恙,自己却腰酸背痛,想来真是要气死了!

偏这理由又是没法讲出口的,身为帝王如此懒惰,喻稚青做好了要被太傅念叨的准备,然而任尧却未多说什么,只是如往常一样的同喻稚青行了礼,甚至难得地没有去说商猗的种种“失礼”之处,不禁让小陛下有些悚然,疑心太傅昨夜是听见什么动静,发现了他与商猗关系。

不过若是以太傅的性子,若是知道自己和商猗行那种事,就算昨晚不来制止,今日定然也要寻商猗的麻烦,绝不会如此风平浪静,正当小陛下疑惑之时,忽然瞥见院中放着的空酒缸,这才醒悟过来定是太傅发现他那藏酒消失,自个儿都心虚了,这才不好意思对他说教。

商猗见此情形,直接仗着议事为由,将小陛下带回房中,将人又抱回榻上,让他好好休憩,喻稚青挣扎无果,只能又气又恼地由着某个罪魁祸首继续给他按腰。

一百一十二章

七月大暑,然江面风来,绿树浓阴,下午时分坐在柳荫深处,却也不热。

距那渔夫摆渡只余一日,明日就能离开这座江心小岛,喻稚青自从登基后,难有这样的清闲时刻,不过想起喻崖之事,他的心如何也静不下来,而且不知是否是天热的缘故,近几日他的头疼亦愈发频繁,万幸每次发作都是与太傅相处时分,未在商猗面前犯过太傅是好糊弄的,但若是被男人瞧见,定然第一眼就能看出他身体不适,然而在这岛上吃食虽有,却无大夫医馆,商猗向来爱对他的身体小题大做,他不愿叫商猗太过忧心。

太傅自从藏酒被喻稚青偷走以后,不知是否是私德有亏的缘故,过往还会这样那样的说商猗越礼之处,私下也会找喻稚青暗示他要警惕商猗,如今却不怎么找商猗的茬了,像对待官场同僚一般,客气而疏离。

太傅能与商猗和平相处,按理来说,喻稚青本该松一口气,但他循着过去那么多年和太傅相处的经验来看,总感觉老师哪里不大对劲,却又说不上来,私下与商猗谈过一回,原本最最警惕的商猗却只是宽慰他不要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