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1 / 1)

不过那老叟光是埋怨官衙,对那位远道而来的王爷倒是没太多怨言,只说那王爷到来后,光看一眼便道此举太过铺张浪费,其心难安,当即叫停,又派身旁的小厮给百姓贴补了一些银钱,百姓们见到那位王爷身着布衣,没有半分架子,便道是官吏昏庸,原本对喻崖的怒意也就消散了。

尽管喻稚青询问后得知,喻崖只给他们每人补了一贯,而之前官府借故向每人多征收的银钱却是这一贯钱的十倍有余不过官府纳收时,并未直接以接待王爷为由,而是重新设了个由头,说是用以修补当地祠堂,百姓们也是交了钱后见到官吏奴颜婢膝地陪着喻崖逛大街,才琢磨出那么个接待的意思。

而祠堂有在修补吗?

当然是修了的,至少缺了那几块砖瓦是重新用黄泥补上,当时便有百姓质疑修补那么几块地方似乎无须众人捐出那么多银钱,但官府却是振振有词,首先是别小看那几块黄泥,虽然看着只是普通的泥土,但实际却是黄河泥沙挖出,千里迢迢送到他们这镇上,又聘请了一大堆建筑匠人进行考察研究,才决定如此修缮,人工费、车马费、材料费......这里面的哪一个环节不需要用银子?再说了,难道祠堂以后就不会坏了吗?银钱存在库房里头,随需随取,官府甚至还出了告示张贴,写明为“此为长久之计,功在千秋”。

可是别说千秋,便是百年之后,恐怕世人就已经不记得这笔银钱了,所以究竟是真在库中,还是去了别人的口袋,民间根本无从查证,更无法将这事攀扯到“偶然路过”的喻崖身上。

但若那些官员当真是将这笔银子送进了喻崖的口袋......单纯以做生意的角度来说,喻崖以一小点钱财,换取兰Э生Э更了百姓拥护和一大笔贿赂,那可当真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不过喻稚青听完后仍是不解,百姓们纵然质朴,但也不至于因为那一贯钱就这般信任喻崖,于是又经多番打听,才从接下来的几个村庄听到了喻崖另一桩伟大事迹,据说喻崖身为王爷,还曾救治过几个倒在路上的乞丐。

若单是论行不论心,喻崖此举的确算是好事一桩,倒是商猗又看出不对,细问之下,周遭百姓皆说那几个倒地的乞丐都出现得莫名照常理来讲,一般乞丐都有习惯的固定地方行乞,那据各村乡人所说,那几个乞丐都是喻崖路过的前几日才突然出现的,对他人的施舍反应淡淡,加之那处并不是什么人流量大的地方,以商猗的眼光来看,这些乞丐更像是故意出现在喻崖的必经之路上。

而且,那几个地方的居民皆说乞丐背脊佝偻,仿若有什么残疾,怎会如此巧合,这位太医院院判一路南下,救治的每个乞丐都是佝偻?

于是男人根据特征顺势再往下查,竟查出他们最初被围捕的那个小镇县令有一个远方族亲,便是胎生的残疾,脊椎如熟虾那般高高拱起。

尽管没有实质证据,但从现有的信息,似乎已经足以窥出真相:为了获取百姓的拥护支持,官府这才特意找了人来同喻崖演这么出戏。

但这些都是喻稚青刚登基不久时发生的事,小陛下甚至不知道喻崖去过江南他还记得那时正是阿达劝喻崖去太医院任职的时候,喻崖那时一直宣称不愿接受这些功名利禄,以“避世”为由闭门谢客,对外说是在家研究医术古籍,谁也没想到这小子居然自己跑去江南了。

此事往大了说,几乎可以算作欺君,但若喻崖与江南勾结一事没有东窗事发,就算后来喻稚青知晓喻崖曾私下去了江南,官员们自不会说出实情,而往民间一打听,又全都是百姓盛赞,恐怕一无所知的他还会对其嘉奖赞许。

如此想来,喻崖不臣之心的确早埋,南下一番,既与江南官僚建立了联系,又在江南有了好名声,日后就算称帝,也可有百姓拥护,此计才是真正的为之深远。

而在继续深入的调查之中,喻稚青对这江南官场了解的也越发透彻,总算想明在帝京其实并不算手握实权的喻崖到底用了什么手段让江南这帮官员死心塌地地为他卖命。

喻崖除了太医院院判的职位外,也的的确确是个顶着国姓的富贵王爷,有名无实的喻崖或许在帝京那些门儿清的官员眼中算不得什么,但在地方官员眼中,却着实是个可巴结的对象。

无论忠奸,揣摩上意是每个官员的必修课程,喻崖甚至不必开口,也不必实际拿出什么权利和钱财作为交换,自然有人会主动讨好,只要亮出他皇亲国戚的身份,多的是人愿为他大开方便之门,而底下官员看见上峰如此,下面对喻崖的奉承只会变本加厉,好一招空手套白狼。

不过如今这些官员们竟胆敢围杀天子,究竟是他们已经走火入魔到一不做二不休,还是喻崖并未真正告知他们他的身份呢。

想起这层层揣摩的官场风气,小陛下也不禁反思是否也有自己的责任过去太傅曾教导他贵人慎语,作为帝王,赏罚分明的态度该有,但也有许多事情不应直接表明所思,君心不可测,以至于喻稚青处理政务时,也惯于留下模棱两可的朱批,看底下人究竟如何处理,是该留用还是贬黜,如今想来,或许他那暧昧不明的态度也在无形之中助长了这种风气。

喻稚青忽然很想问问太傅关于这种风气该如何处理,可惜他老人家早已殉国,小陛下连个能询问的人都没有,又想起这一路上遇见的百姓。

虽然如今天下大定,百姓不必再遭战火洗礼,但他们本可过得更好。

如何治理天下,对问心有愧的小陛下来说,依旧是个漫长的课题,这也是他执意继续留在江南的主要原因。

皇位空悬固然是极大隐患,但喻稚青摸透喻崖那点心思后,反而减少了担忧,他发现喻崖乃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既要权利,但更想保住他那不染俗世的虚名,反被那些好名声制住了手脚,走的每一步棋都需符合他那温文尔雅的君子风度,不敢直接谋权篡位,倒是和商狄形成两大极端。

心头坠着太多思虑,小陛下长叹一声,走到舱外甲板透气青年的腿好了许多,至少在船上的那几步可以勉力行走。

商猗正在桨边研究地图,见喻稚青出船舱,连忙扶着青年于身旁坐下,指着地图上的一侧:“我们如今在这处。”

小陛下凑过去看,他们现下已进入江流领域,怪不得他说水面怎么开阔许多,沿途还多了许多商船,喻稚青如今仍穿着女装,自然是不太好意思在外露脸的,不过今日天气阴沉,江上起了一层浓浓的雾气,大多商船今日都停在渡口,江上只剩他们这一艘画舫。

此时已快近傍晚,天色阴沉得厉害,能见度越发降低,也是因为看不清周遭,商猗才取了地图来研究路线。

喻稚青见这样大的雾气,便对商猗说道:“雾太大了,江面宽阔,横竖是要去下游,任它自行漂吧。”

男人也点头,正想抱喻稚青回船舱,谁料刚一起身,船身忽然猛地晃荡了一下,万幸商猗抱得极稳,否则小陛下恐怕要直接跌进水中。

喻稚青起先自以为是个突如其来的大浪,这段时日走惯水路,小陛下早已习惯着时不时的晃悠,可商猗却是瞬间变了颜色,快步将青年送进船舱,哑声让喻稚青抓稳船舷,提了剑又往外走。

喻稚青马上反应过来,他们是遭了敌袭!

果然,迷雾中很快传来破空之声,数支箭矢射过船舱,扎在纸窗上,而船身也一直摇晃不停,几道人影闪过,与甲板上的商猗激烈缠斗起来。

一时之间,兵戈声、喊杀声、落水声混成一片,喻稚青紧张地看着外面打斗的身影,想要相帮,但也知晓腿脚不便的自己只会成为男人拖累,只能忍着痛将舱内的桌板箱柜等抵在两侧,以防箭矢射中。

都怪自己太过疏忽!

喻稚青在调查喻崖的途中,的确想过他们这样的画舫出现于村落旁有些异样,但因为一直没路过什么大的城镇,他们是想换船只都没处换,只能继续将就着使用,定是因此惹了喻崖手下的注意,招来祸患。

喻稚青满心自责,恰看见舱门处有一人身影倒下,而另一身影高举长剑,试图行凶喻稚青几乎是本能地认出倒下的人影是商猗,想也不想地抽了一支射进来的箭矢往那站立的人影捅去!

鲜血瞬间溅满纸窗,而舱门也在此时缓缓打开,果然露出男人的模样。

商猗面上也沾了些血,因穿着黑衣,喻稚青一时半会儿没瞧出他受伤与否,两人在这电光火石间对视片刻,男人什么也没说,只是飞快地揉了揉小陛下发顶,随后帮喻稚青关上舱门,继续与跳上船的杀手们拼杀。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打斗声渐渐变弱,喻稚青以为能松一口气了,结果发现不知何时舱内进了水,商猗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一点,解决完最后一个杀手后,男人进到船舱,一面快速收拾行李,一面告诉喻稚青等会若是落水,切记不要乱挣,紧紧抱住自己就好。

原来画舫在之前的打斗中多处受创,如今四面漏水,坚持不了多久必要沉底,可惜浓雾太大,商猗眼下也无法判断到了何处,离岸边又要多远,若真在江心就沉船,他必须要保证不会凫水的喻稚青不被大浪冲走溺水。

小陛下也知形势危急,让商猗先去划船,能坚持多久算多久,自己来收拾行囊。

男人只得点头,快步出了船舱,而喻稚青拿了银钱和几件衣物后,瞥见了他用来藏东西的木匣里面还放着两枚杏花簪,喻稚青虽然口中百般嫌弃,可此时却又不舍就这样让其与船沉入江底,可等会若是落水,带着个木匣只会拖累,小陛下思来想去,将那两枚杏簪取出,拿衣物裹好放进行囊中,若是事后被商猗看见,他爱笑话就笑话吧。

喻稚青是当真做好了要和商猗在水里漂一夜的打算,然而在男人的努力下,他们竟赶在沉船之前将画舫划到了一个江心小岛旁。

男人刚抱着小陛下下船,那陪伴了他们快有半月的画舫便完全沉入江中,不留一丝痕迹。

此时已完全天黑,这小岛虽然看着不大,但高处隐约有烛火闪烁,应当是有人居住,商猗思忖片刻,向喻稚青提议道不若假扮成遭遇了船难的夫妻,暂向住在此处的人家借住一宿,明日再寻方法前往镇上。

喻稚青如今还穿着女装,扮成夫妻的确是最好的借口,虽仍有不好意思,但小陛下深知此时不是要面子的时候,在男人怀中点了点头。

或许是依旧放不下面子,又或许是担心旁人被发觉性别,小陛下一直如鸵鸟那般将头埋进男人怀里,大有就此装晕的趋势。

江心岛不大,似乎只有一户人家住在此处,这让商猗隐隐起疑,但此时他们已经别无他法,男人眸中有寒光闪过,警惕地抱着喻稚青来到那户门外,叩开了房门。

小陛下掩耳盗铃般窝在男人怀中,听商猗哑声说着早已盘算好的说辞:“今不幸遭遇水匪船难,夫人腿脚亦因此受伤,想借此处留宿一宿,银钱自是......”

向来冷静沉着的商猗不知为何忽然顿住,久久没再开口,原本想要装晕的小陛下从男人怀中悄悄抬起头,见商猗竟是难得的展露出几分震惊,只道出了什么状况,匆忙回头去看,也不由一怔,脸上震惊更胜商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