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自然是极不便的,但小陛下则颇有几分“久瘸成医”的意思,比起不擅长使用拐杖、必须要商猗抱着才能练习走路的旧时,如今的喻稚青已经能够很熟练地照顾自己,柱起拐杖也走得十分稳当。
商猗很快明白过来,这种“熟练”或许也是由他造成他离开后,双腿残疾又敏感、不喜陌生人近身的少年需要面对什么,答案不言而喻。
小陛下倒是没注意到男人心中的愧怍,他忙着制定计划以及查明真相,头痛依旧偶尔会犯,但并未再像之前那般痛的厉害,现在街上埋伏众多,就医麻烦,他也不愿让商猗担心,此事便一直没有告知对方。
商猗白日会出一趟门,看街上又有什么新的消息,带回吃食,以及继续试图与卫潇等人取得联系,目前尚未有太多进展,不过喻稚青给沈秋实和商晴写的信都已寄出。
傍晚,商猗抱着喻稚青到院里乘凉。
虽然喻稚青可以拄拐行走,但商猗只要在家,仗着方便养伤为由,依旧会如过去那样抱着小陛下行动,喻稚青多次抗议无果,破罐破摔心想既然有人上赶着做人力轿辇,那就由着某人继续受累。
天渐渐热起来了,每到夕阳落下而天又未暗的时分乃是一日中最凉爽的时刻,之前住在这儿的房主颇为风雅地养了一坛睡莲放在院中,商猗抱着小陛下坐在廊下的台阶,看蜻蜓落在荷尖。
晚风携了花香拂来,扬起小陛下裙摆,露出半截雪白的小腿这是小陛下多次抗议无果的又一件事他依旧穿着女子服饰,且除了裙子外,下身只留了一件犊鼻短裈蔽体。
而商猗的理由依旧充分:喻稚青伤在大腿,裙子更方便上药,加上天气愈发炎热,透气和通风也是伤口不发炎的重要因素,横竖院中除了商猗再无别人,为了让小陛下更快痊愈,私下里稍稍的“放浪形骸”一些,似乎也是情有可原。
最要面子的小陛下一开始自然是死活不同意,但最初两日伤口总是溢出鲜血,他又爱洁,每日不仅来来回回换许多次纱布,裤子也需换好几条,着实有些麻烦,加上在逐渐炎热的南方,这样穿的确还挺清爽,换药换纱布也方便,小陛下只得继续自我宽慰,至少双腿有下裙遮着,就算有外人看见,也不会发觉裙下的不堪。
喻稚青威胁商猗,若男人日后敢因这件事笑话他,他就以后也给男人买一大堆裙子穿。
小陛下的威胁永远是毫无威慑力的,加上商猗的确没有半点取笑他的意思甚至偶尔也会因这样打扮的喻稚青而苦恼。
随便一瞥便是春光,这对血气方刚的商猗来说,何尝不是折磨的一种。
两人正在院中聊起如今情形,城中愈发戒严,过去还只是在街上搜寻,但昨日已经开始挨家挨户搜查了,他们恐怕不便继续留在此处,即便不去寻喻稚青外祖父,也得想办法逃出这个小镇,但目前城门处有卫兵把守,想离去也没那么轻易。
明明情况危急,但男人依旧说得云淡风轻。
他让喻稚青坐在他腿上,一手揽着青年的腰,另一只手则轻轻揉搓小陛下瓷白的手掌,商猗总说喻稚青思考时会有些小动作,喻稚青看这家伙也是半斤八两。不过自受伤以来,喻稚青大发慈悲,决定勉为其难地稍稍原谅商猗曾丢下他离开的旧事,所以也由着男人悄悄同他亲昵。
他正想着该如何脱困,那只停在荷尖的蜻蜓忽然振翅飞动,用修长的尾节于水面轻点,漾出一圈圈小小的涟漪,不愧是江南水乡,微毫之间都透出闲趣。
一个念头自脑中闪过,喻稚青转头问商猗:“你会泅水吗?”
“略通。”
答完,商猗似乎瞬间明白了喻稚青的想法,果然在下一刻他便看见青年的眼中闪烁着几分光芒。
“既是如此,那我们便直接乘船走水路出城!”
作者的话:青青:残疾是我的宿命我了解
青青又要被商哥抱来抱去一段时间啦。另外以后如果没有特殊情况的话,都会变成一周两更的频率,希望大家多多评论哦!
一百零四章
熏炉里燃着驱蚊消暑的香片,佐着淡淡的芙蕖芬芳,装点出初夏的长夜。喻稚青斜倚船尾,折一叶圆荷,无意间搅破水中圆月。
商猗一出船舱便是看见这样的景象,身穿天青色裙装的喻稚青正百般聊赖地靠在船尾,月华下的他仿若谪仙般清冷,目若盈盈秋水,貌如花树堆雪,但被夜风微微吹散的乌发、不经意露出的小腿、以及泛着红意的指尖又都是那样惑人,尽态极妍,身后万千芙蕖,竟都抵不过他一人风华。
即便是自幼与其相识的商猗,此时也不免有些怔神,片刻后方哑声道:“夜里露水重,仔细湿了衣衫。”
喻稚青并未发现商猗的异样,也不理会商猗的好意,反是忽然玩心大起,顺手将摘下的那朵荷叶扣在男人头顶,见向来冷峻的商猗戴了一顶颇为滑稽的荷叶帽,小陛下有些想笑,偏又故作平静地问道:“都收拾妥当了?”
男人点头,微微推开舱门,果然一切都已整理完毕。
喻稚青想出乘船外逃的计划后不久,商猗便在镇上暗中寻觅船只,但江南每只船艘皆记档在案,若想不引起官府注意偷偷购买,亦是难如登天。
小陛下等了数日,见商猗迟迟寻不到船,本来都打算换个计划了,然而某日商猗却带回好消息,说已经寻得船只,不日便可启程,喻稚青这才将心又放回肚中。
不过收拾行李时,商猗很自然地将小陛下用来放杏花簪的木匣放进行囊中,喻稚青担心商猗是发现了什么,却又不好直接开口询问,只得也跟着装傻充楞。
后来到了启程的日子,商猗既要抱喻稚青,又要避开镇上埋伏的追兵,其中的艰辛和危险自不必说,而小陛下看见商猗口中的“船只”时,也是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他原以为是商猗寻到的船只会是那种最朴素的乌蓬小船,类似于那日他看江南女子采莲时乘坐的一叶扁舟,结果没想到商猗竟是找来一艘画舫,要多张扬便多张扬,在碧绿荷池中乃是格外耀眼的存在。
如此倒也罢了,待上船进到舱内,喻稚青才知什么叫真正的繁琐花哨,商猗这才解释,说官府查的严,他只能从黑市寻人从秦楼楚馆购了一艘画舫,故而内饰花哨了些,但也需得这样的大船,待进了江面才稳当,若是如小陛下脑中设想的那种小船到了江上,一个大浪就要掀翻。
为免身份暴露,商猗未请船夫,而是选择自己划船,又知晓小陛下那喜洁的性子,将船舱内打理的干干净净,喻稚青生在北方,也是头回知晓原来行船也有那么多门道,虽然洁癖的他暗暗有些嫌弃这艘画舫的过去,但此时也不是计较的时候,只好被男人抱上了船。
远在帝京的喻崖似乎也想不到喻稚青会和商猗水路逃脱,湖上虽有官兵,但查得不甚严明,尤其是对这种秦楼楚馆的画舫,龟公鸨母怕搜查会扰了恩客兴致,暗地里给过他们许多好处,以至官兵一见这种模样的船便直接放行,以至于如今在水上的这一晚,竟是久违的宁静。
喻稚青将商猗头上那顶荷叶翻来覆去地摆弄,其实京中的那几个避暑的园子里也多得是荷塘荷叶,但喻稚青身为皇帝,总不好当着一大群侍从的面趴水边去折莲叶玩,在人前紧绷太久,这些时日又一直在思忖如何对付喻崖,好不容易偷得浮生松懈片刻,不由地幼稚了一回。
男人亦是纵容,老老实实地由得小陛下作弄自己,目光比月华还要轻柔。
忽然起了一阵大风,平静的水面骤然掀起波浪,坐在船尾小陛下一个不稳,顺势跌进商猗怀中,虽未摔在船上,但却不经意压到腿上箭伤,疼得他发出抽气声。
商猗连忙掀开他裙摆察看,*00-08-31*喻稚青肌肤过白,反把那白纱布衬得暗黄了几分,男人松了一口气,庆幸伤口并未皲裂流血。
这几日的确已结出薄薄的伤痂,但若勉力行走,仍是会牵扯到伤处,尤其是在船上又不方便使用拐杖,无论做什么都需商猗抱他,小陛下指尖抚过雪白纱布,轻声叹道:“也不知何时才能好。”
商猗将青年抱到怀里坐稳,也轻轻抚着纱布,触上喻稚青指尖,最终两只手自然而然地交握在一处:“若要彻底养好,恐怕还需数月。”
“还要那么久?”喻稚青听到这话,不由皱起眉头,下意识地嘟囔了一句,“不会一直不好,又要坐回轮椅了吧。”
闻言,商猗将喻稚青换成面对面的姿势,让小陛下双腿分开坐在他腿上,喻稚青不喜这种有些暧昧的姿势,想要挣,却随着又一个轻浪扎进男人怀里。
“会好的。”
商猗缓缓抚着小陛下脊背,哑声道:“阿青,别怕。”
或许是年岁的增长以及沙场的历练,喻稚青对过去那段时间的残疾已无那般介怀,小陛下也不过是随口一说,继续玩笑道:“这回可没有神女供你取血了。”
话音刚落,喻稚青对上商猗那双深邃的眼。
“你不便时,我可以抱着你;你恢复后,我会牵着你。阿青,我会一直守在你身边,就算真的不能恢复行走,我也不会再让你坐轮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