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比喻让喻稚青有些想笑,又觉得商猗这种“随处乱睡”的模样似乎是头回见到无论何时,男人似乎都是一副钢铁铸就的模样,永远一丝不苟,永远不怕受伤,也不在乎任何身外之物,似乎连睡眠都不需要,两人过去同床共枕过那么一段时间,商猗基本上每次都比他醒得早,提前为自己备好衣物和洗漱用具,夜里也总是在把喻稚青哄睡之后才会睡去。
是因为近来太累才会在他身旁睡着么?
喻稚青有些嫌弃地瞪了一眼熟睡的男人,可在马车细微的颠簸和身旁熟悉体温的陪伴下,睡意上涌,眼皮逐渐沉重,稀里糊涂地在车厢中和商猗相互依偎着睡了个午觉。
未免打草惊蛇,也是为喻稚青安全考虑,卫潇将部分侍卫遣出行动之后,大部队仍是留在城中等候消息,大概一个时辰不到,派出的侍卫们陆续带回情报,可这些却使喻稚青越发心情沉重:他们仍旧晚了一步,到达那些奴仆家中之时发现的竟是和王燮家相同的惨状,浮尸遍野,甚至有一个奴仆所在的小村庄都被屠戮而尽。
无论他们走哪个方向,似乎都被那迷雾中的元凶堵成死路。
饶是喻稚青再沉得住气,那么多人无辜枉死也令他气恼,而对方这样的迅捷更是让他不安明明是上午才临时起意下的命令,怎么短短几个时辰内就发生了那么多惨案,究竟是那人当真料事如神,还是说有叛徒在通风报信?
宫中应当是不可能的,他离宫时十分谨慎,除阿达和喻崖外,再未告诉他人,难道叛徒出在身边?
喻稚青望着窗外外祖父为他亲自挑选的侍卫们,神色相当复杂。
已经回到队伍中的商猗并未看见喻稚青脸色,但似乎也从现状中察觉到这一点,又擅自离队,无声地站到喻稚青马车旁边,仿佛时刻准备好举剑守护珍视之人,随后再抱着他逃去安全的地方。
两人的眼神对上,却又很快分开,喻稚青并未制止男人护在他的马车边。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喻稚青毫无进展,好在最后一批归来的侍卫带回了一些有用讯息,他们刚赶到那处时,也发现死伤无数、杂役业已快要断气,见他们追问,挣扎着讲出了一些重要线索。
原来传闻不假,上个月的确有个家仆因偷窃被乱棍打死,他们这批被撵出府的奴才都是负责库房看管的,如此才受了牵连,而且那大胆贼仆偷窃得不是旁物,正是王燮引以为豪的御赐宝物,所以才会引得王燮如此生气,不惜将人活活打死。
不过那贼仆将宝物盗出的当日便已将那物卖于黑市,并且被抓后不肯说出下落,一直宣称宝物在他去黑市的路上不慎遗失,至死不改说法,众人都以为他是被财产富贵迷了心,后来王燮派人寻找,至于找没找到,他们已被府上逐出,并不清楚。
听到这一消息的侍卫连忙追问那御赐之物到底是什么东西,不过可惜,那杂役还未来得及形容那御赐之物是何模样便已离世。
御赐之物失窃一事让他们又庆幸又不安,不安的是宝物如今下落不明,不知该如何寻找,庆幸的却是照昨夜杀手那样的洗劫,看来他们也在寻找御赐之物。
卫潇低声向喻稚青禀告,他已经派人去黑市找寻宝物下落,另外已向宫中发信,让他们将皇帝赏赐的记档抄送一份,八百里加急送过来。
天色已晚,今夜能做的似乎也只有这么多,喻稚青叹了口气,正欲下令让队伍往客栈休息,一直在旁沉默的商猗却突然插话道:“他们知道那人具体是哪日将东西送至黑市的吗?”
卫潇皱眉望了一眼商猗,见喻稚青微微颔首,他才答道:“上月初十。”
闻言,商猗垂下眼,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喻稚青见状不对,便让卫潇先行退下。
“怎么了?”夜幕深沉,小陛下探出脑袋,颇为不顾形象地趴在马车窗前问。
商猗看着远方,低声道:“阿青,或许我知晓御赐之物如今在何处。”
不待喻稚青开口,他继续道:“不过一切尚不确定,今晚我会去查,你先去客栈休息。”
听商猗又要独自冒险,喻稚青冷了脸色,偏不肯说是担心,嘟嘟囔囔道:“谁知道你这混账是不是又想偷跑......横竖今夜是没法睡了,不若同去,免得你又骗我。”
商猗拿喻稚青没办法,只得答应,同时再度提醒喻稚青那只不过是他的猜测,劝小陛下不必过于着急。
于是队伍调转方向,商猗策马跟在喻稚青马车旁,喻稚青见方向熟悉,又掀帘问道:“我们是不是在往回走?”
商猗点了点头,说的第一句话却是夜里露水重,让喻稚青在马车上坐好,当心着凉。
卫潇也主动为喻稚青送来一件氅衣披上,见小陛下无恙,男人这才哑声解释起来。
旁人都以为贼仆那句宝物在路上遗失是财迷心窍的谎言,就连去打探消息的侍卫们似乎也是如此认为,但商猗却在描述中忽然想起上月发生的事。
那时他还未与喻稚青重逢,正与那个书生同住。恰是上月初十的时候,书生严旻说要去大点的镇上也就是王燮所居的镇上卖些字画,看能不能多攒些去帝京赶考的银子,结果回来时浑身脏兮兮的,还瘸了一条腿,问其原因也不说,只是后来常笑逐颜开,说娶媳妇的银子是有了,似乎手头宽裕不少。
不过那时的商猗一心只惦记着宫中的喻稚青,对外物毫不上心,虽然一眼看出严旻不对劲,但却无心理会,如今调查陷入僵局,虽无法确定这事究竟与书生有无关系,但总要去尝试。
经由商猗说明,喻稚青才想起,那个书生来他跟前替男人求情时,好像也主动提过能不能出点银子赎商猗出来,看来着实是手头颇有余裕的。
两地相隔虽远,但侍卫们快马加鞭,总算于天将明前赶至书生偏远破败的小院。
商猗上前敲门,过了良久严旻方睡眼惺忪地过来开门,见来人是商猗,不由一惊:“咦,你怎么回来了?”
他往后看,发现商猗身后站着的正是那位马车上惊为天人的公子,以及他那帮凶神恶煞的侍从,严旻瞪大了眼,虽然自问没做过什么问心有愧的事情,但却忍不住向商猗摆出一副“你重色轻友,竟然把我出卖了”的埋怨神情。
商猗并未解释,越过严旻径直进了院中,喻稚青欲跟着商猗一同进去,担心阵仗太大吓到书生,便对卫潇和其他侍卫道:“你们先在外头候着。”
见两人进了自个儿家,站在门口的严旻马上跟上,虽然上回他为商猗求情时喻稚青并未为难他,但他对喻稚青那帮舞刀弄剑的侍卫实在惧怕得紧,所以仍一心以为商猗是把喻稚青等人引来寻自己麻烦:“诶,这叫什么事,我承认那个公子是长得容易使人意志不坚,但你也不能短短几日就完全和美色妥协啊,我怎么说都对你有恩”
他拼命想赶上男人背影,结果商猗于他房前蓦地回身:“上月初十,你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此话一出,犹如平地惊雷落在严旻身上,他尴尬地扯了扯唇角,竟是先望向喻稚青:“我...我是不是拾着您的东西了?”
严旻质朴的大脑想不到太多计谋争斗,还以为是自己那次捡东西引来这许多祸端,急忙解释道:“我是不小心跌下斜坡时无意看见的,当时拾的时候周遭都没人,后来我又在原地问了几个过路人,他们也说不是他们遗留的,我真不是有心盗取,实在是无人认领......”
说话声渐渐低了下来,严旻知道自己说的都是实话,但在无人认领后由他私自留下也是真,这和他多年读的孔孟之道其实是有所违背的。
喻稚青终于从书生支支吾吾的辩解中弄清了大致情形:上月初十,严旻前往隔壁的大镇子上贩卖字画,不料在回来的路上不慎从山坡跌下,却因祸得福在草丛间拾到了一样东西,起初的确有心想寻得失主,但就不见人来寻,便起了私心,暗自将东西带了回来。
“我找村口的老先生看过,他说这至少值二十两银子,我一时起了贪念,这才犯下滔天大错,您千万别”
“二十两?”一直沉默的喻稚青不由讶异,他记得自己似乎还没抠门到赏别人二十两的玩意儿不,应该说在宫中,要找到这种几十两的东西都十分困难,而且就算民间认不出其中工艺,光是看那些明晃晃的珊瑚宝石也不至于只值二十两啊。
他望向商猗,怀疑严旻捡的东西和他们要寻的御赐之物不是同一样。
商猗也皱起眉头,直接打断了严旻的求情:“将东西拿出来。”
严旻没想到先前还被人强行抓走的商猗那么快就和这位漂亮的公子混成一伙了,再度极其哀怨地望了男人一眼,从自己房间的榻下寻摸出一个小匣子。
书生的腿伤自喻稚青上次着人带他就医后就好了许多,如今只是略显蹒跚地蹦回他们面前,缓缓打开小匣子,里面的确不是什么珠光宝气的耀眼之物,仅是一方其貌不扬的木制镇纸。
他的确没把这东西送给王丞相。
若真论起此物材质,其实不过是中上等的鸂鶒木制成,虽有雕花,也不算多么巧夺天工,至少在外观上是不算多了不得的,怨不得旁人说其价值最多不过二十两,不过喻稚青却很清楚它的来历,此乃前朝著名书法大家魏夫子所用的镇纸,后又经几代词人墨客流传,最终被臣子献入宫中,先皇也曾用过此物,虽其貌不扬,但蕴含的底蕴却也十分厚重了,小陛下曾听喻崖说他最喜魏大家的笔锋,又晓得他不爱太过奢靡的东西,才投其所好,将这方镇纸赏给了喻崖。
喻稚青几乎是在这一瞬变了脸色,而最最遵守规矩的卫潇也违反了皇令闯进院中,神情中透着几分惊惶,顾不上还有外人在场,急急说道:“陛下,不好了!刚刚收到的信鸽,今日早晨宫里传出消息,说老大人他于今日正午病逝,现在宫中事务一切都由喻院判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