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1 / 1)

在侍卫三言两语的挖苦中,商猗倒把那个卫潇的来历拼凑出来原来是喻稚青复国时从歧军俘虏营中救出来的家伙,他伤得最重,喻稚青心生不忍,便叮嘱太医好生照料,卫潇得以捡回性命,此后卫潇一直记得陛下恩情,勤加练武,屡立战功,终于成为天子近卫。

有雨水落在商猗微长的睫毛上,男人冷眼看着那卫潇围着马车忙前忙后,心中颇为不爽。而就在此时,从一旁的山坡上滚下一个身影,恰滚到马车前面,吓得侍卫们纷纷以为是刺客袭击,然而定睛一看,却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瘸腿书生。

那书生摔得七荤八素,连商猗就站在队伍最后都没看清,单记得朝马车一拜:“虽不知您是哪位贵人,但求您放过...呃......求您放过您抓的那个谁。”

商猗垂下眼,将那滴雨水眨落眼睫,这时才意识到原来自己一直没告诉书生自己的名字。

作者的话:这一刻,青青和小商都以为分开后对方找了自己的替身(?)

八十八章

白日的闹剧未维持太久,天子宽宏,不仅赶在侍卫砍死书生前制止了手下,并且纡尊降贵,竟让那浑身泥泞的书生进了马车回话。

隔这般远,饶是商猗耳力过人,也没法听清他们交谈了什么,不过据他对那书生的了解,无非是冲着喻稚青之乎者也一番,还不知晓自己面见的便是世上最位高权重之人,生杀只在其一念间,就算某日当真科举高中,还得由马车那位来主持殿试。

与此同时,商猗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其实也不知晓书生名字。

书生定然是说过的,但他那时正为喻稚青的事犹豫,对这些外界无谓的小事自然没法记在心上。

他没想到自己会过那么久才醒来或者说,他根本没想到自己还有机会醒来。

当他下定决心的那一刻起,他的命就不再属于自己了,事实也的确如此,杀神女取血、引开城里追兵、最后孤身一人打算去行刺商狄......每一步都是在刀尖行走,蜉蝣撼树,最后堪称是“理所应当”的失败,被歧军一路追杀,身负重伤,以为此命休矣。

可他却侥幸保住了性命,不但如此,醒来后听到的第一个消息便是喻稚青复国成功,新帝登基的庆典举办了整整三月。

这场谈话并不久,书生很快下了马车,隔得太远,商猗看不清他面上神情,唯看见两个侍卫引着一瘸一拐的青年离去,队伍继续行进。

为不让人起疑,侍卫们甚至还像模像样地拉了好几车货物,一路上畅通无阻,直到傍晚时分,雨若倾盆,溅得众人一身泥点。

卫潇骑马奔来,说奉公子的命令,今日就在附近的客栈休憩,明日继续赶路。

刚到栈外,侍卫们便忙里忙外地布置起来,那些伪装成货物的箱子打开,原来上面是普通布帛,下面则藏着皇帝起居要用的东西,倒算是物尽其用,商猗对喻稚青那点洁癖深有体悟,又想起他带着喻稚青逃亡的那几年东躲西藏,一直没让对方过上多舒适的日子。

这客栈房间有限,最好的上房自是留给喻稚青,住不下的侍卫们便在旁驻扎,商猗身为囚徒,自然也跟着幕天席地,侍卫们见他这一日还算老实,总算不再刻意为难,男人仗着个高,立在人群中往马车眺望,今日白天未见到,夜里能远远瞧上一眼也是好的。

可惜天不遂人愿,待喻稚青下马车时,又是那个卫潇执伞候在一旁。

或许是雨天路滑,喻稚青下车时险些滑倒,商猗下意识想冲过去接,结果卫潇稳稳将人扶住,一张大伞更是将喻稚青遮了个干干净净,别说见面,这次连眼神都没对上。

商猗并不气馁,但看卫潇的眼神却是越发阴沉。

此时天已完全黯淡下来,商猗被安排在马厩过夜,而侍卫们则恪尽职守地守在客栈外,商猗见他们一应都是中原面孔,又十分陌生,猜测是否都像卫潇那般是喻稚青在复国时招揽的人才,后来听侍卫们交谈中偶尔提到“镇国公”这个名号,才明白这里有一大部分大概都是喻稚青外公派来保护他的。

商猗也是醒来后听书生讲述,才明白淮明侯临死前那句“他外公见到他如今这样”意味着什么。

他原以为淮明侯指的是镇国将军泉下有知,会为喻稚青的成长感到欣慰,怎想那位老将军是根本就没死自从亡国后,淮明侯改投新朝,而作为皇后的父亲、太子的外公,战功赫赫的镇国将军自然处于风口浪尖,商狄绝容不下他,而就在这时,传来了老将军因痛失亲人郁郁而去的消息。

究竟是淮明侯早预料到歧国会有倾覆之日,早早替喻稚青备好后手,还是仅为了保全父亲性命,强行将人扣在家中诈死,又或是父子共谋,忍辱负重养精蓄锐......种种说法众口流传,如今斯人已去,世人皆不得而知,但毋庸置疑的是,自从喻稚青有常年征战的外祖父帮助后,更是如虎添翼,势如破竹,登基后便将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从镇国将军加封为镇国公。

可惜,那时走到绝路的自己并不知晓镇国公还活着的消息。

他扪心自问,若知晓了,自己是否就不会选择那样决绝的方式离开喻稚青?也许再撑一程,或许就能柳暗花明?

可是商猗很快便自己否定了这个假设,当时喻稚青腿疼得厉害,而且歧国的搜捕又那样危急,若是再来一次,自己恐怕还是会如此抉择。

再者道,喻稚青能够顺利复国,不仅仅是民心所向和老将军的帮助,更多是源于商狄的作茧自缚以及

商猗正想得入神,忽然看见卫潇手持佩剑而来。

侍卫们其实都不知晓商猗是犯了什么罪过,只是听命去做,卫潇虽看出商猗身手不凡,但情势危急,无暇理会,牵出坐骑后便上马离去。

夤夜匆匆离去,一看便知是有公务在身,商猗扬起脑袋,看客栈二楼每个房间都燃着灯火,不知喻稚青是否也正勤于公务,不曾休息。

仿佛心有灵犀一般,正中房间的那扇窗户忽然从里推开,月色下,喻稚青清俊的脸庞显得格外柔和,称得那双眸都波光潋滟。

商猗如愿以偿,终于见到了喻稚青。

年轻的天子显然也想不到一推窗就能看见坐在马厩里的商猗,微微怔神,直到看见商猗轻轻启唇,无声唤了一句“阿青”后,喻稚青面色冷淡,视若无睹地关上窗户,仿佛丝毫没将男人放进眼中,但关窗时声音之大,吓得侍卫以为楼上发生了什么异样,噔噔蹬冲上楼查看。

不知何时,傍晚的那场大雨已经停了,皎月晃晃挂在树梢,想起喻稚青月下那副动人的模样,男人心中的阴霾也被冲去七八,侍卫们上楼时吵吵嚷嚷的动静也不能影响商猗此时心中的祥和安谧,一直毫无波澜的面容露出温柔神情。

不多时,有侍卫下楼,居高临下道:“公子要提讯你,随我上楼。”

想起之前抓捕男人时的艰辛,谨慎起见,侍卫们还是给商猗上了木枷,然而今日一直配合的男人却突然说道:“我想清洗一下。”

大概是从未见过这种要求,侍卫们只当他有意拖延,正要嘲讽他几句,谁知商猗只是朝楼上喻稚青所居的房间仰了仰头,耐住性子哑声道:“他喜洁。”

众人恍然大悟,思索片刻,竟真打了盆水供商猗清洗没办法,众所周知,楼上那位陛下的洁癖已到了几近病态的程度,若真把一个脏兮兮的男人往他跟前送,十有八九要惹他不痛快。

待商猗顶着肩痛随侍卫上楼时,门外的侍卫却说喻稚青正忙于政务,暂时没空理会他们,让人将商猗送到隔壁的房间。

商猗进房后才发现房中寝具已经备好,正中那间用于议事理政,而隔壁这间大抵充作了天子的卧房,不过或许是记着喻稚青“审讯”的命令,侍卫们自作聪明地往房中放了许多刑具,排了满满一桌,就连商猗都不得不佩服这些人随喻稚青出行,竟带了那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喻稚青回房的时候,戴着枷锁的商猗正姿势别扭地往灯盏续了一根新烛。

他先前一门心思投身政务,见到商猗时竟有些反应不过来,见到烛光下那张熟悉的面孔,竟有恍若隔世之感,就连那双眼都未变分毫,始终倒映着他的身影。

今夕何夕,是朔风滚滚的草原,还是阴冷潮湿的囚室?

就在陷进去的前一瞬,喻稚青偏过头,过长的睫毛好似蝴蝶振翼,敛过所有情绪,他继续对房中的商猗视若无睹,专心看向别处这一看才发现桌子上摆了好些过去从没见过的家伙!

从一柄弯钩似的小刀中,他总算猜出桌上这堆“琳琅满目”应该是逼供拷问时用的刑具。

那时原本只是因看卷宗看得太累,想推窗透透气,喻稚青怎么都不会想到一低头便能和商猗对上视线,男人冷若冰霜的眼眸正闪着光芒,那时他抱着他在草原看星星时,也是那样的眼神。

他关上窗,以为自己会冷静一些,可心情反而更加难以平复,他无法辨明那样的情绪到底是恨还是其他,他有许多事想质问,可自尊令他无法逼问出口,思忖到最后,竟只剩下三个字不甘心。

而他甚至不知自己到底在不甘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