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1 / 1)

令商猗意外的是,他找的青年中,竟无一人拒绝。

后来男人才知晓,商狄当初故意让时疫传播,最早闹起疫病便是他们这处,当时城里百姓几乎全被感染,又无药可医,就在众人等死之际,是遥在蒙獗的小殿下公布了治疗时疫的药方,救了他们全城的性命。

而他率着塞北大军入城之后,百姓们生怕喻稚青会大开杀戒,看到大兵就心里发憷,结果那些外邦蛮子用蹩脚的汉话,问的是他们家中可有攻城时遭受的破损,若有就让他们登记一下,日后喻稚青会派人将亏损补还他们。

商狄总认为百姓对喻稚青的崇拜是苍天不公后的愚昧,觉得不可理喻、难以理解,就连商猗有时也认为百姓们对小殿下爱戴有些过分疯狂,可当他真正和百姓们交谈过后,才明白什么叫润物无声。

但商猗仍是再三强调危险性,不仅告诉青年如何模仿他们,同时教给这帮青年一些防身的武术技巧,若歧军追来,给他们一些自保的方法,尽量不要有牺牲,身上银钱也大多给了青年们,若他们真有不测,至少保证他们亲人日后生活不至于难以为继。

小殿下的腿在药物镇痛下没那么难捱,但依旧疼得厉害,商猗打听到下一次集市的时间,和青年们定好在人流最纷杂的那日开始计划。

到了那日,所有人都整装待发,商狄冷声将需注意的事项又说了一次,青年们却不住张望,他们以为商猗会带着喻稚青一同和他们逃出去,都想在开始前见一眼小殿下。

商猗要带着喻稚青趁乱逃脱不假,却不急于此时,而是要再晚些时候以商狄的聪慧,或许逃出去两三组人后便会反应过来,届时一定会将所有兵力都用于抓捕这些青年,那时虽乱,但风险也大,他预备等到夜间,歧军疲惫之时再抱着小殿下逃去塞北。

青年们听了他的解释,这才了然。

计划正式开始,商猗藏身暗处,这些年轻的面庞透着勇敢和刚毅,模仿着他和小殿下的姿态往不同关卡走去,果然收获了歧军的怀疑,欲将他们拦下,但刚喝出声,那些人便疯了似的往外狂奔,这下更印证了士兵的猜想,连忙唤来援军向他们追去。

商猗拿斗笠遮去大半张脸,静静等着城中大乱。

果然,没过多久,另外几处关卡也传来骚动,集市中的百姓议论纷纷,不知发生了何事,商猗压低斗笠,见一切都如计划进行,便打算回庙中收拾行囊他对喻稚青瞒得极好,小殿下甚至连今日是逃跑的日子都不知晓。

可刚走没多远,街上忽然涌出一队手持长矛的士兵,命令所有百姓都不准妄动,万幸商猗反应迅速,在士兵刚涌上街头时便立刻躲进巷落之中。

关卡也很快变回重兵看守的模样,甚至比先前的守军还要多出几倍,似乎没有因先前跑出去的那几个替身上心,而商狄站在高耸的城墙上,露出一抹志在必得的笑意。

他发现了!

商猗心中一冷,不出他所料,街上的歧军很快开始在百姓中搜寻他的身影。如那时一样,商狄堪破了他的计划,商猗右手按上佩剑,思索到底是哪里出了疏漏。

忽然,脑中闪过唯一的可能他曾给少年买过药!

喻稚青身体不好,商狄早料到他们会求医问药,自他们逃出的第一日起,把城中所有医馆的大夫都换成了歧国的人。商猗不是没有警觉过,但他那时根本没有选择,喻稚青腿疼得厉害,他必须为他购回药物,而商狄也是由此知晓喻稚青又生起病来,推断自己一定会采取行动。

就在这时,他听到有脚步声往他这里逼近,商猗机警回头,便见凶神恶煞的歧军向他袭来。

边关的所有叶都落了,已至深秋,一日冷过一日,少年身体羸弱,那间庙宇四面透风,不能久住,却也无处可归;身上银钱只余下一小部分给少年买药用,其余的全给了青年抚恤,不过如今医馆已被商狄的人手把握,即便有钱也没法去买药;而如今他的行踪也暴露,他们再搜到破庙也是迟早的事。

弹尽粮绝,回天乏术。

商猗知道,他们又一次到了陌路。

男人找回给他打发时间的书其实小殿下许多年前便已看过,但少年未曾告诉过商猗,在这个百般聊赖的夜里,喻稚青在昏昏烛光下将书又翻了几遍。

商猗还未归来,比之前都要晚,他知道商猗正在想方设法带自己逃出去,又得了男人的承诺,但始终放心不下,怕对方做出什么傻事。

终于,在小殿下又将书翻过一遍之后,商猗脚步沉重地回到庙宇之中。

少年敏锐地嗅到了一丝血腥味,正要皱眉发问,男人却是主动说道:“今日被歧军撞见,和他们交了手。”

“我上过药了。”他坦率地把臂上的伤口露给喻稚青看,并不算特别严重,男人自己已简易包扎过。

喻稚青松了口气,他最怕的便是商猗什么都不说,男人这种坦率的态度令他安心不少。商猗坐到他身旁,往火堆里又加了些树枝:“晚膳用了没有?腿还疼吗?”

少年点头又摇头,所谓晚膳,其实无非是商猗买回的一些干澜**笙粮,小殿下过去那般娇气,可在这种关头,他却仿佛比谁都能忍耐,但商猗有时宁愿他同自己闹上一场,也不要委屈自己去逞强。

过了一会儿,小殿下故作无意地问道:“你呢?”

“嗯。”

商猗知道少年是在关心自己,勾勾唇角,再度牵住小殿下的手,轻抚那细滑的手背。喻稚青被他摸得有些发痒,没好气地扭头瞪他,还以为商猗又要耍什么流氓。

他对一切都还无知无觉。

商猗注视着那张过分美丽的面容,庆幸没将计划告诉喻稚青,所以少年也不必在此时与他一起承担一败涂地的痛苦,他看着这张脸,回忆着两人相处过的一切,刚到皇朝的他是一具行尸走肉,可那日经过御花园,穿裙装的小太子匆匆跑过,从此将他拉入凡尘,装点了他的一生。

商猗自认为对喻稚青伪装得无懈可击,可一只手却忽然覆上他额头。小殿下凑近了身子,认真问道:“脸色那么难看,是不舒服么?”

商猗以为自己是笑着的。

他垂下眸,握住那只手贴上面颊,却是道:“阿青,我是在高兴。”

“高兴?”喻稚青拧起眉,觉得今日的商猗乃是十分反常。

“嗯。”他吻了吻少年眉心的那道类似朱砂痣的伤口,“我想到逃出去的办法了。”

小殿下不解:“你之前不就说想到了么?”

“之前那个没现在这个好。”

喻稚青没想到一贯老成的商猗会说这种简直有些孩子气的话,悬着的心就此放下,好笑地反问道:“有多好?”

商猗没答,只是一直盯着喻稚青不放,仿佛看一眼少一眼。他哽了哽喉咙,哑声道:“我明日要出去准备离去的事宜,或许要两三日才能归来。”

“去那么久?”商猗从来不会与他分别那么久,喻稚青好不容易放下的心又随着提起,可男人只是稀松平常地说歧国最近看守得太严,他不得不多做些准备。

“可是......”喻稚青也知商狄不好对付,商猗的话似乎很有几分道理,可他仍在犹豫,心中无端浮出不安,好像商猗明日不是去办事,而是要就此凭空消失一般。

商猗把少年抱在怀中,双手抚过喻稚青轮廓,比起情欲,反而更像是用掌心铭记。他逼自己用平淡的语气继续说:“我带回来的食物也只够你吃三天左右。”

所以,如果他三日后还未归,少年就要挨饿。

不安的感觉始终没有散去,但这句话比任何保证都来得有效,商猗的言下之意让少年放心许多,男人或许会用自己的性命冒险,但绝不会拿他的身体来玩笑,他这样说,便是一定会赶在少年饿肚子前回来。

见商猗执意如此,小殿下只得同意,之后一切如常,只是夜里睡在男人怀中之时,他忽然想起亡国那日。

那日的白天也是这样的风平浪静,他以为那不过是人生中最寻常的一日,可夜里就遭遇了骤变,人永远无法知晓命运会在哪个瞬间走向另一条岔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