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1 / 1)

是了, 惶恐。

若当年呈回来的证据不仅是指认温家的, 还有能证明林青且并未与之一道通敌叛国的证据, 为何最后皇帝的旨意里要一并惩处林家, 叫林家一族只剩下两个年事尚高的人呢?

她隐约觉得自己好似触及了什么,在这之下隐藏的东西。

再开口时,徐清声线有些紧绷, “为什么……”

为什么。

宋太傅已年逾半百,这一生听过无数人问过无数声“为什么”, 曾几何时他也问过为什么。

为什么世家忠心耿耿, 皇权却容不下世家。

只是若他真问出这个问题, 徐清大抵会直接告诉他, 因为世家贪恋权势,一丝一毫也不愿放手,惹得民生怨愤,让皇权警惕忌惮。这才是矛盾所在。

可在宋太傅眼中, 这些极高的地位和权势,是先祖随祖帝出生入死,开国建朝得到的,并理应传给后人的。而他们也一直践行着祖辈对沈氏的忠心。

说到底,每个人的身份代表了他们的立场,立场不同便无法共情。

但巧的是,徐家先祖自愿远离京城,自建国来徐家一直同先祖当年方至江南一带时与百姓亲近,这些年来也未与京城这些世家一般自命清高,自然比宋太傅更能共情些百姓。

“因为,这是陛下的命令。”

帝王要的从来不是所谓的真相,但凡可为他所用,助他达到所想的,都可以是真相。

宋太傅还记得当年他比对完字迹,小心翼翼地将书信和文章放在一处呈到梁文帝眼前,告诉他这些都出自温策延之手时,梁文帝面上的神情沉沉,没有知晓通敌叛国之人的愤怒,他的语调甚至很平静。

他问:“宋爱卿确定吗?”

梁文帝从头至尾都没看他呈上去的书信和温策延的文章,意味深长的目光凝在他身上,让他那句“确定”就那般哽在喉口。

自古帝心最是难测。

他隐约好像意会到了梁文帝的意思,却又不敢相信,更是不敢深想。

历史上曾有为击败敌国而使计在民间散布将军通敌的谣言,以让敌国皇帝疑心能将,最终将能将赐死而被亡国的故事。

作为文臣,他那时的第一反应是想劝一劝梁文帝,可触及梁文帝的眼神,他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昔年先帝惩处覆灭了诸多世家,他曾以为是那些世家出现了不忠之心,他们触及了大梁的律法,所以先帝再容不得他们了。

可他那时躬身站在梁文帝面前,对上他别有深意地目光,才终于意识到,有没有触及律法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沈家已经容不下他们这些扎根百年的世家了。

“陛下没有明说,可他的追问,他的一举一动又都在告诉我,这堆信,不能是只出自温策延一人之手。”

林温三人都已经死了,纵使梁文帝不定他们的罪,他们也不会死而复生。是而梁文帝借着这堆信,搞垮了林家和温家,在官员的举荐下,提拔重用了那个将这些信送回来的齐远山。

闻言,徐清冷声:“所以宋太傅便做了伪证,用您毕生的声誉告诉天下人,这些信出自林温三人之手,他们就是通敌叛国导致大梁兵将死伤无数,导致边境民不聊生的罪魁祸

CR

首。”

宋太傅长叹出一口气,“是,可我若不这般做,宋家便是陛下下一个要肃清的对象,我只是……想为宋家续命。”

林温案处置之时,温策行妻子的母家萧家也被拔了根。梁文帝用活生生的例子告诉他,若是不愿做,这便是下场。

是而他权衡之后,给了梁文帝想要的结果。在那之后,定罪抄家的圣旨很快便昭告天下。

可他当年那一举只是让宋家短暂地避过了一祸,延续了十年的寿命罢了。

梁文帝不仅仅要搞垮林家和温家,这些年来他处置的世家也不少。眼下京城中还剩下的世家也就那几家了,还都是已受过重创的,唯有他宋家除外。

但如今林温案这种已被定性的旧案再翻出来,也是梁文帝走的一步棋。

梁文帝要还已经倾颓没落的林家和温策行一个清白,将细辨字迹、导致案子误判而冤枉了良将的他推到众人眼前,叫沈祁不得不处置了他。

十年前他暂时将宋家放置一边不出手,但他从未放过任何一个世家。

哪怕是远在江南,从不参与京城争斗的徐家。

……

边境风沙渐大,屋内,齐远山顶着三人的视线,声线沉沉。

“我不知道。”齐远山道,“若我知晓最后那封信会毁了林将军的清白之名,我断然不会直接将信交回京城。”

屋内一时安静下来,没人再开口,皆是陷入了思索之中。

“可是,”齐予安犹疑地开口,“若是通敌之信,不当是西陵来的信吗?为何从温将军房中搜出的是他写出去的信?”

“况且,这般杀头的重罪,他做便做了,竟不知销毁免得留下话柄吗?”

众人一愣,齐远山更是惊悚地瞪大了眼。

他当年,是真的没意识到这个问题。

而沈祁和宋阳没意识到则是因为二人皆在思索为何林青且是清白的,梁文帝却还是定了林家的罪。

沈祁猛然站起身,看向略有些呆滞住的齐远山,“齐将军方才说的,那位找到温策延书信的同僚,如今在何处?”

……

徐清走出宋府时,忽然觉得面上一凉,她怔怔抬手,以为是又落雨了。可今天虽无艳阳,但也没阴云蔽日,哪来的雨呢?

空中凉风起,卷起她鬓边未绾起的青丝,也卷落了树梢那发黄的、摇摇欲坠的枯叶。

她盯着那几片随风而动的落叶,心里忽起一阵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