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室的包厢内,黎绍峰将一只牛皮纸袋轻轻放在桌上。
纸袋不过手掌大小,目测是一沓照片。
陆言琛淡漠地瞥了一眼,看不出情绪,表情水波不兴。
“这就是黎董事长用来待价而沽的筹码?”
黎绍峰神秘莫测地笑笑:“陆总十八岁留学,鲜少回香江,你一定好奇你不在香江的那几年,秦浅的身上都发生过什么事。”
陆言琛淡然垂眸,神色依旧平静,心底却微微动了动,可他没去碰纸袋。
“虽然两家因为……”黎绍峰顿了顿,瞅到陆言琛眼底转瞬即逝的阴郁,立马换上一副悲痛的神情,叹息:“秦家跟陆家自从九年前便反目了,可你们好歹也算青梅竹马,秦浅如今的作风同她幼时判若两人,你就真的从来没怀疑过?”
陆言琛漫不经心地点了根烟,手指在打火机上随意敲了敲,淡声道:“我没兴趣听你废话,你如果讲不出有营养的话,那就早点从我眼前消失。”
黎绍峰一噎,不得不把大段的腹稿咽回肚子里。
他仔细打量陆言琛,发现他比自己设想的要平静许多,心里不由得打了个突。
无需陆言琛动手,黎绍峰自顾自扯开纸袋,捏着口子向下一倾,十多张的照片瞬时稀里哗啦洒落桌面。
其中有一张蹦到了陆言琛的手边。
陆言琛目光淡扫,认出上面的人,眸光定住,眼底的墨色立刻沉如黑夜,漫无边际。
其实从九年前开始,陆言琛就不大记得年少的秦浅是何模样。
各种各样的原因叠加,让他下意识选择了任由时光淡化秦浅的脸。
哪怕偶尔回到香江,两个人也总是灵犀一般不碰面。
身边的人知道他们的过节,也从来不会主动提起。
也就那么两三次,他送孟雯萱回秦家,看过秦浅冷漠倨傲的侧影。
完全不同于小时候的娇纵烂漫,是那种直接跨过好几个年龄段的疏离成熟。
直至孟雯萱出事。
法庭上真正再见秦浅,她已经陌生得令陆言琛觉得恍如隔世。
而现在,照片上骨瘦如柴的少女又一次推翻陆言琛的认知。
那不是他记忆中众星捧月的公主,准确地说,更像是个精神严重崩盘的病人。
照片上的秦浅双眼无神,长发及腰,像一头受伤的小兽缩在墙角,嘴唇蠕动,手腕上缠着一层纱布。
陆言琛盯着那薄薄的照片,恍若穿越了茫茫时空,跟当年满面哀戚的秦浅四目相对,她浑身带刺又千疮百孔。
这样一个消瘦苍白的姑娘,逐渐脱离相片,变成了那个艳绝四方深不可测的女人。
陆言琛的脑海倏地空白了一瞬,手指收拢,薄唇锋利似刃,黑瞳湛亮胜火。
黄医生的诊断清晰重现在耳畔,陆言琛的眉宇间掠过一抹重重的阴鸷。
即便早有猜测,但真的亲眼所见时,那种震颤心魂的惊愕犹如巨浪席卷了海岸。
陆言琛的喉咙突然被什么堵住了,半晌无言。
“我曾经也好奇秦浅为什么最近几年性情大变,眼下我明白了。”黎绍峰烦闷地捏了捏眉骨,面容晦涩,叹气:“我岳父一直视秦浅为骄傲,秦浅也确实没辜负他的栽培,不但拥有出色的经商天分,学业上的天赋亦是出类拔萃,她本来八年前就能保送香江大学,可最后还是硬生生拖延了一年,根本原因便在于此。”
说着,黎绍峰从中拣起一张拍着药瓶的照片推到陆言琛手边。
度落西汀。
这四个字映入眼帘,陆言琛的剑眉骤然拧起。
这是治疗重度抑郁症的特效药。
陆言琛凝视着那只小药瓶,看似平静的黑眸下蕴藏着汹涌的波涛。
他绷紧了线条冷硬的下颌,攥着照片的手指慢慢收拢,喉咙莫名发紧。
难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有被秦浅欺骗的愤怒,有愕然于秦浅命运巨变的震惊,更多的却是那种不上不下的茫然。
指甲一点一点陷进掌心,上面似乎还能感受到那个孩子蓬勃的生命力。
秦浅的抑郁症病史一旦泄露,不管她有没有痊愈,陆振齐夫妻都不可能接纳她们母女。
让秦浅从陆家滚蛋,这是最好的时机,孩子自然也不可能生下来。
一瞬间,陆言琛的脑中已然转过无数念头。
陆言琛起伏的心情很快平复,他不动声色地拿起照片,一张张翻阅,眉目蓄满阴沉。
深眸定定地看着秦浅割腕的照片,陆言琛漆黑的眼瞳汇聚起暴烈的旋涡,随时能把一切吞没殆尽,他微微眯起眼眸,眸光凌厉异常。
“傅老找了专门的医院给秦浅调养,不过这种病症哪能轻易痊愈?一旦复发,对家庭所造成的伤害是巨大的,还有件事,你肯定也不知情,秦浅常年服食安定,早就上瘾了。”
陆言琛的黑瞳酝酿着狂风暴雨,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她总不可能六个月前就猜到自己会给你生孩子,说不定是刚戒掉的。”
黎绍峰摇摇头,想起往事,懊恼道:“也怪我这个当爸的掉以轻心,明知秦浅因为岳父和玉卿相继出事变得疯疯癫癫,但我没能给予足够的重视,反而让傅老把她带去了荷兰。”
这话半真半假,黎绍峰后悔自己当年只顾着要医生催眠秦浅,本来以为自此高枕无忧,谁曾想,秦浅的精神状态却发生了问题,痴傻恍惚,偏偏他忙着争夺秦氏,疏忽了秦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