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说到底,他这般走南闯北的并无什么不好,孩子心性需要磨练,他比之于当日的你,还差上许多,但即便如此,你与他境况不同。
天下时局已然太平,你还是要劝他时常回京城多看看,哪怕是威逼利诱也好,总归要有个能管教他的人在旁看着,这小子一直想学你那套剑法,若是你闲暇之时,也许能教上他几招。
若是他能够拜你为师,那便更是合了这孩子的心意,只是不知你那时是否有心力管教他,可即使再不济,你也要将他托付给个相熟的前辈,这样也算是还了他对你我的恩情。
说了这么许多,窗外的日头都要落了,屋中实在是冷的紧,近日天气变化多端,我在家中便已穿上了狐袍,这袍子是你那年围猎时打下的,本是当做聘礼的,可是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情,我本以为它已不见了踪影,却没想到昨日竟让我从书房落锁的箱子中翻了出来。
这狐袍实在是好东西,即使相隔这么多年,穿在身上却仍是舒服的紧,不免我当年便挂念着,现如今终于物归原主。
今日你不在府内,我闲来无事,又从中翻出了许多的旧物件,织帛之物大多已不复从前,我便差人将他们找个地方又封了起来,可那些首饰新奇物件,我费着心思将它们擦拭了一番,却仍能恢复旧日那番模样。
因而我想物件虽老,可情谊犹在,所以今日看到他们,我便又好像看到了昔日的你我,这才想起与你写下这封信来,人之将死,总是愿意回忆往昔,我也并不例外。
近日我时常做梦,梦里总是出现那年大殿上的你我,那日红袍白衣的少年令我就此一见倾心,因而飞蛾扑火,奋不顾身,都是我心甘情愿。
说起来,我这一生想要的,不想要的,到了最后总归都是得到了的,因此也不算是白活一世,因而你也不必为我惋惜,更不必为我伤怀。
我走的很轻快,并没有什么痛苦,也未有什么尘世未竟之愿,只是唯独牵挂你,因而这份牵挂令我在黄泉之下也不得安心。
近日我总是在想,想我死后你若是一时想不开,随我而去了,那在地府之下,得是多大的一份罪孽,任是我在佛前磕下千百个头,也无法为你我偿还。
所以若是你还能听我的劝慰,那便在人世间多活些时日,权当是替我再多看看这世间沧海桑田之变,这样,等到你之后来见我之时,我们还能有旧日可叙,不会相顾无言。
而我去后,你也不必为我担心,黄泉路长,奈何桥险,孟婆的汤我定然会等到你一起饮下,而你在人间这些岁月,我便会在地府中偿还生前所犯之罪,你若是活的够久,许是等到那日,我便能求的阎王替我下辈子谋个好命数。
这样你我下辈子相见,便不会如今生这般兰因絮果,到那时,前尘往事已一笔勾销,我们便可长长久久地相伴,度过漫长而又平凡的一生。
到了那时,你可千万不要嫌我烦,厌弃于我,平白又伤了我的心,老人们常说,前生五百次的回眸,才修的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而百世千世才能修的同船而渡,共枕而眠,所以今生你我聚少离多,算欠下的,下辈子定然是都要补回来的。
我说这话,你可万不能笑话于我,定然要把这放在心上,当成来日的承诺,哪怕是老的记不住事情了,也不能忘记我们来生的约定。
想到这,我猜等你老了之后,许是比之我现在还不如,怕不是要求的更多一些,人无今生,便总想期盼来世,想着今生种种若是能在来世得以圆满,这自是个美好的希冀,由不得尘世之人打破。
等到了你再来见我的时候,想必已是老态龙钟,再不复从前少年的模样,所以你还需担忧我到时会不会不认得了你,所以如此想来幸好,等到我走后,之后漫长的日子里,你记忆中的我,仍是这般年轻的样子。
你要记住我的好,然后慢慢忘记我做下的坏,你还要过好你这一生,这是我为你求来的这一生,你不能辜负,不能虚度,要如同我在一般,将这古井无波的日子过好。
我没什么宏愿,也自然不会要你开创什么太平盛世,大周的天下说到底也不过是历代帝王的责任,你若是能远离皇权,那自是正好,若是实在厌弃,也可去我曾与你提到过的,母亲留给我的小院。
就在那寨子后面一座小山的脚下,那院子不大,又是偏远之地,自然也是比不上京城的,但是胜在山清水秀,远离尘世,因而你若是愿意的话,也可以打扫一番,就此住下。
在屋子后面的院子里,桂花树下我埋下了几坛酒,你要等着十年后给它们启封,到那时,你还可以请鹤生来这小院陪你饮酒,只是他那人鬼点子多,你可莫要被他诓的贪了杯,浅尝辄止便好。
到那时,院中的花也开了,你们二人饮酒对坐,也算是俗世幸事,如此说来,我都要羡慕极了。
这信写了这么许多,我该说的也都已经说完了,府外的响动想必是你已经回来了,因而我便就此匆匆落笔,凌香,不必担忧,你与我,总会再见。
--------------------
第76章 番外二
云烟瑾挣扎着从床上醒来,揉了揉酸痛的胳膊,近日她的身体愈发不好,梦魇常常找上门来,如这般睡到天亮的好觉实在难得,更遑论眼前的景象都看得更清晰了些……
但这眼前的景象为何如此陌生,却又如此熟悉,这是哪里?云烟瑾下意识地朝身上看去,甚至于连她的衣衫也不是昨日那件,倒是像,像她从前少时的打扮……
冷静下来以后,她小心翼翼地从床上下了来,开始打量起这间屋子里的东西,草药罐,梳妆台,屋里弥漫着散不尽的药香味,这场景她总觉得眼熟的很,却半分也想不起来曾在哪里见过。
只是没由来地感到一阵安心,同样的,对这个地方有一丝眷恋,云烟瑾的情绪已经不似刚刚醒来时那般无措与惶恐,可是即使她在这个地方半分也感不到威胁,可到底还是其余事令她并不能在此久留。
凌香若是一早起来发现她没了身影,又未留下只言片语,不知道要急成什么样子,她得赶快先给他捎去个消息,而后便立即启程,至于这个地方,她之后自会有工夫再来查清。
云烟瑾心中想好了对策,动作也迅速上了许多,她抓起旁边的外袍便往身上套去,眼见着只差一只靴子便齐全了,屋外却悠然地传来了一阵柔和的敲门声,
“瑾儿,你还未起来吗?你爹爹上山采药都快要回来了,你可得快些收拾了。”
是母亲!
云烟瑾来不及思索为何能在这里遇到自己故去多年的爹娘,但是身体却已是先于脑子一步,连着鞋都未踩稳,便猛地冲了出去。
房门哗的一下被从里面打了开,屋外还没来得及走开的妇人被吓了一跳,云烟瑾看着这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再也控制不住地将面前之人狠狠地抱紧,眼泪不自觉地便顺着面颊留下,都已经这样了,她还有什么不懂的?
这分明就是她儿时住的那间院子,而眼前之人正是自己那早已逝去的娘亲,因而她如今怕是未曾醒来,只是身在梦中罢了。
只是不想这梦竟能如此真实,真实到她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也甘愿就此沉睡于这亦真亦假的幻境当中。
“瑾儿,这是怎么了,跟娘亲说说,可是做噩梦了?”
云烟瑾怀抱着自己的母亲不愿出声,或者说她已然哽咽至说不出话来,妇人温柔的语气是她多年以来渴望却未曾得到的来自亲人的关心,她甚至于此刻在想,若是她死后便得以与爹娘团聚,早死一些于她来说,乃是幸事。
“怎么长大了便不愿与娘亲讲讲心事了吗,哎,到底还是娘亲老了。”
“不是的!”
云烟瑾抬起头来,看见母亲脸上坦然的笑,这才明白自己是被“算计”了。
“那是怎么了,是近日发生了何事,惹得你这般心伤,亦或是,什么人?”
妇人说话间便自然地拉着云烟瑾朝屋外走去,直到将自己这魂不守舍的女儿按到了树下的石椅上,这才落下尾音,抛出这么个问题来。
“母亲,其实我不是瑾儿。”
云烟瑾不知道该如何向面前之人解释她并非是她所熟知的那个女儿,她甚至于突然开始分不清这里到底是梦境还是另一个世界,但总归,即使面对着最思念的亲人,她也得承认,她并非与眼前之人曾有那么多的羁绊。
“我知道,”
一个母亲又怎么可能认不出自己的女儿,如果说她方才只是有所怀疑的话,那现如今,便是完全明白了,
“可你也是我的女儿不是吗?我从你的眼神中看的出来,你比瑾儿多经历了许多磨难,好孩子,是母亲没有照顾好你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