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大人,”梨瓷一看见有吃的,语气不自觉就兴高采烈起来,她跨过门槛,脚步轻快地走了过来,又明知故问?道:“你们在吃什么呀?”

不看则已,一低头,她的眼?神便粘在那只手上看不动了,那颗果子?圆实朗润,却不及他微屈的指节匀净;色泽便透着明艳香甜,却不及他白皙修长的十指如玉。

小松鼠留意到她的视线,连忙护食地伸出两只前?爪抱住那果子?往怀里揽,没抱动;又用后爪蹬着桌面使劲拽了拽,又没拽动,急得“吱吱”大叫起来。

谢枕川垂眸看它一眼?,小松鼠立刻乖巧地噤声了,圆溜溜、黑漆漆的眼?睛亮亮地看着他,像是某人贪吃的眼?神。

他这才松了手,降贵纡尊地将那玉杏递给?了它,又将那只官窑青瓷葵口碗往前?推了推,“友人所赠的杏子?,它似乎很喜欢,阿瓷要不要也尝尝看?”

小松鼠虽然不会点头,但爪子?还在诚实地抓着玉杏往嘴里塞,只是颊囊里实在是塞不下了,它便抱着这颗足有自己脑袋那么大的玉杏,从?尖尖的地方?一点一点啃了起来。

酸酸甜甜的果香在空气里迸发开来,引人垂涎,梨瓷半点也未察觉这一人一松鼠之?间的较劲儿,毫不犹豫在小松鼠旁边的石凳上坐下,将带来的东西随手搁下,也挑了一枚杏子?吃了起来。

谢枕川微眯起眼?,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桌上的东西,是两枚缟色绮罗所绣的香囊,里边已经填好了香包,面上分别绣着“连中三元”和“好柿成双”。

“连中三?元”上的荔枝、龙眼、核桃皆是针脚细腻,生动自然,另一枚便相形见绌了,只能勉强辨认出柿子的形状,哪枚香囊绣得更用心些,便一目了然了。

南玄也偷偷看了一眼,心道不妙,偏生是三?枚果子?,又是连中三?元,梨姑娘还一个字都没说,只怕已经戳中了世子?的肺管子?了。

谢枕川面无表情,只眸中渐渐积起一片郁色。

当梨瓷吃完那枚玉杏时?,亭中气氛已经悄无声息地发生了变化,谢枕川抿唇不言,北铭和南玄也都静静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只当自己不存在。

只有她和小松鼠浑然未觉,一个还在吭哧吭哧地吃果子?,另一个则自顾自地道:“我近来做了两枚香囊,但是觉得香方?沉闷了些,想着谢大人见多识广,无所不通,想听听大人的见解。”

南玄死?死?地低着头,心头只道:这香方?再闷,恐怕也没有此间氛围沉闷了。

谢枕川并未作?答,只是伸手取来了那枚绣着“好柿成双”的香囊。

长约三?寸的香囊,落在那双清贵端雅的手中,便显得小巧玲珑起来,他并未着急嗅闻,而是握在手中细细打量一番,他也不知自己在较什么劲儿,偏生想要寻出它比之?另一枚香囊的独到之?处。

论材质、论香方?,两枚香囊并无二致;若论绣工、论配色,便更无可取之?处了。他又将那枚香囊调转过来看,背面竟是连片叶子?也无,几乎把?“敷衍了事”写在了明面上。

南玄猜想,梨姑娘应是先绣了这两枚柿子?来练手,等到技艺进步了之?后,又精心绣制了那幅“连中三?元”出来。

赶在世子?把?自己气死?之?前?,他冒死?问?道:“梨姑娘,这两枚香囊可都是你亲手做的?”

他在“都”字上加重了语气,一边问?,一边拼命朝梨瓷使眼?色,赶紧说不是,赶紧说不是。

梨瓷并未看懂他的眼?色,但似乎感受到了他急迫的心情,实事求是道:“这枚绣甜柿的香囊是我亲手做的,另一枚则是教女红的夫子?绣给?我的范例,只里边的香包是我缝的。”

眼?看世子?的脸色好看了些许,南玄暗中舒了一口气,却又听得北铭不解道:“梨姑娘说笑了,这枚香囊上分明绣着荔枝、龙眼?和核桃,如何给?柿子?示范呢?”

……

凉凉的眼?风扫了过来,南玄恨不得伸手捂住北铭的嘴把?他闷死?。

这里已经有一个愚直的了,梨瓷却更为迟钝,憨憨答道:“我原本也是打算绣这个纹样的,嗯……反正它们都是圆圆的,差不多嘛。”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南玄已经脑补出鼓起勇气看了一眼?世子?的脸色,只见他不带笑意地勾了勾唇角,眼?中墨色沉沉,已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好在梨瓷又及时?开口驱散了云雨,“香方?也是我亲手调配的,有镇静舒缓、理气安神之?效,谢大人若是喜欢,不如也挑一个吧?”

赠遗香囊,自古多有定?情之?意,但梨瓷眼?中却毫无波澜,就像是与人分食了一枚杏子?不,分杏时?她大概还会犹豫片刻,再挑个稍小些的递出去。

谢枕川眼?中极快地划过一抹情绪,分不清是庆幸还是怅然。

他当然要梨瓷亲手绣的那一枚。

只是他微微颔首,承了这片好意之?后,又不露痕迹地瞥向桌上更为精致的另一枚香囊,忆起她方?才所说“也挑一个”。

绣得惟妙惟肖、寓意着“连中三?元”的荔枝、龙眼?、核桃,大约是每个读书人至高无上的梦想。

呵,可惜本朝开国以?来,便无这样的先例,连中三?元,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微风轻拂,吹来一阵清新甜美的香气,除了梨瓷所配的香方?,还隐隐有回青橙花气息。

这香囊能否理气安神还有待商榷,但谢枕川已然沉下心来,朝她扬了扬手中那枚“好柿成双”的香囊,镇定?自若道:“那我便笑纳了。”

大概是七夕那夜见谢枕川画了河灯,梨瓷对他的选择并不意外。虽然是自己亲手绣的香囊,她也丝毫未觉不舍,反正还有一个嘛,而且还是绣得更好的那个。

她还不知自己随口一句话便让留给?自己的那枚香囊也被人盯上了,天真烂漫地又吃了一枚杏子?,与他商量道:“这香方?中已有桂花、白檀、苏合、荔枝壳,不知再添一味茉莉如何?”

谢枕川心如电转,已道:“茉莉甜润清雅,只是调于此方?中便稍显浅淡了,被檀香所掩。我那里有一味安南所产的榄香,较茉莉馥郁,闻之?有杏果甜香,阿瓷不如试试这个?”

他话音刚落,南玄便一阵风似的跑去将那味香料和一套南红玛瑙香臼一同取来了。

谢枕川亲自接过了香臼,又将榄脂添了进去,不过粗粗碾开,便有醇厚甜美的香气溢出,又游刃有余地碾了两下,臼中榄脂已成齑粉,方?才还透着一点木质香气,此刻竟神奇地化成了果香,就连正在啃食玉杏的小松鼠也下意识地抬头嗅了嗅空气。

梨瓷立刻便心动了,将自己那只香囊上的丝绦解开,又拆开香包一角,满怀期待地递给?了谢枕川。

谢枕川将那只青瓷葵口碗拨远了些,腾出地方?来添香料,细细将这味榄香添了进去,又用香勺搅拌均匀,重新封好香包,又系上丝绦,不过是方?才看梨瓷做了一遍,信手打出的绳结竟比她打的还好看些。

事毕,他却并未将香囊递还给?梨瓷,而是像先前?给?小松鼠喂食那样,随手放在了石桌上。

沁甜的杏香弥漫开来,几乎分不清哪个是果子?,哪个是香料。

小松鼠正巧吃完那颗玉杏,两手空空,立刻就将那香囊抱了过来。

“诶”梨瓷话还未出口,它已经感觉到了“食物”有被争夺的风险,抱着那枚香囊,蹬着两条后腿急冲冲地蹿了出去。

北铭脚步微动,却被南玄一把?按住了肩膀,冲他摇了摇头。就这片刻功夫,那只小松鼠已经一蹦一跳地蹿进草丛中,不一会儿便不见了。

南玄心中暗叹,所谓强将手下无弱兵,世子?手中果真没有无用之?人,连只无用的松鼠也没有。

梨瓷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香囊被带走,心中更多的还是新奇,转头看向谢枕川,“那枚香囊怎么办,它还会还给?我吗?”

谢枕川总算是称心了,面上却做出憾然之?色,“这松鼠虽然机敏,但不通人性?,恐怕是还不回来了,我拿别的物件同你赔罪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