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头,与师岚野对上视线,那双眼睛里早已不见半点迷茫,澄澈得好似波光粼粼。也?是在方才,她才想明?白为何师岚野突然不吃她的饭。
他并非不吃,他只是在常心艮面前不吃。
因为他知道,常心艮是个骨子里十分古板的女?子,她克己复礼,温良谦恭,她不赞同沉云欢明?目张胆的骄纵,批评她理所当然地使唤同伴,责怪她面对生命的漠视,以及所有不对的行为。
师岚野并不认同,却没阻止,是因为他也?认为,此?人对沉云欢来说,是天下间独一无二,最为特殊的一个人。
沉云欢说:“她就是我娘,对吗?”
第141章 乱心事云欢彻夜不眠 “难道西域这个洞……
母亲。
沉云欢的记忆里, 似乎从来没有这位的存在。从前她只管专心?练剑,听?师父传授修行之道,从没有追溯过自?己的父母在何方, 是?什么人, 也不在意这样长达数年的分离。
直到她在京地城郊的庙里看见了疑似她母亲留下的字迹之后, 才恍然触摸到那些她不记得的过往,意识到自?己也是?有一位母亲的。
从那些零碎的文字中,她知道母亲喜欢叫她欢欢, 也曾带着她行过万里路, 只是?最后她被?带入仙琅宗修行, 而这位母亲则留在了西域。于是?这一路走来,她也曾对母亲展开过幻想, 虽然只有寥寥几次。
她想, 能生?出她这样超凡绝顶的天才,母亲也一定是?非常厉害的人物, 至少在修行方面也绝不逊色当世任何一位修仙大能;又?或者是?名动四方的绝色美人,有着得天独厚的外?貌条件;抑或性格风风火火, 极尽张扬洒脱, 曾在大江南北都留下关于她的神秘传说。
这些特征少一点,缺一样, 都无法孕育出方方面面都极为优秀的沉云欢。
她的母亲, 应当是?个十分了不起的人物才是?, 那么她将沉云欢放在仙琅宗十多年, 去完成自?己的辉煌大业或是?绚丽人生?, 沉云欢就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
可是?今日一见,她的母亲坐在那,戴着一张没有任何色彩的木制面具, 身上穿着灰扑扑的衣裳,黑纱将她浑身上下都遮掩得密不透风,唯有一双眼睛能透过面具瞧个清楚,看起来实在是?个再普通不过的过路人。不止西域,整个大夏都有太?多太?多这样的人,见之即忘,没有半点特别。
与预想之中截然不同的母亲,没有身份,没有特征,甚至连她的脸沉云欢都看不见。即使沉云欢与她面对面,仍对她一无所知,只能感受到她身上那股无论如何都遮掩不住,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古板守礼。
饶是?如此,沉云欢还?是?生?平头一回?因为自?己没做到某件事,没达成某人的期望而感到烦闷焦虑。
沉云欢不停地回?想着方才在楼下的一言一行。她让师岚野给她擦桌子,拿筷子,倒水,还?要?将自?己吃了几口的剩饭给师岚野,故意打翻了不喜欢吃的面条洒了一桌子,面对曾经的同门求救时却因为师门负她,舍不下面子去救人而犹豫。
这些对她来说再寻常不过的事情,落在母亲的眼里,似乎凝结成了一个骄纵自?负,心?胸狭隘,冷漠无情的人。母亲分明?站在她面前,却仍以厚厚的面具相?隔,不t?愿与她相?认,不愿告诉她那些过往,难道是?因为这些吗?
她觉得失望了?自?己生?出的孩子没能长成她所期盼的样子,没有养成她所认可的品性,所以才没有坦白自?己的身份?
沉云欢忽而握拳,捶了一下桌面,震得烛台都抖三抖,怒声:“这又?不是?我?的错!我?一直都是?这个性格,倘若她不喜欢、不满意,那就是?她的问题,与我?何干?”
诚然沉云欢的性子多为世人所诟病,但从未有人敢站在她面前指摘,凡有这种不怕死的人撞到她面前,向来都是?被?打掉了牙,说话都漏风,再不能嚼口舌。
她从不觉得自?己性子有问题,世人说修行之人当斩妖除魔,她做了;又?说修行之人当救人水火,她也做了;还?说修行之人应舍下凡尘牵绊,莫被?世俗侵扰,这一点她更是?做得近乎完美,从前民间粮谷都不吃呢!她已经做得这么好,短暂的人生?里被?大大小小的辉煌事迹填满,为世人仰望。
这些挂在她身上金闪闪的优点数之不尽,母亲看不见,那便是?母亲的错,她不觉得自?己有错!
沉云欢将方才纷杂的思绪一扫而空,好似想明?白了一样,重重地哼了一声,表示自?己的不屑,转而脱了鞋子往床上一躺,跷起腿轻晃着脚,道:“我?什么都没有做错,绝不会改变我?自?己,她失望也好,满意也罢,认不认我?都无所谓,我?才不在乎呢,没爹没娘十多年,我?不是?一样好好长大了?”
这屋中只有两人,沉云欢说的这番话显然不是?自?言自?语,师岚野来到床榻前,半蹲在床边看她:“自?然错不在你。你便是?你,不必为任何人左右。”
这屋中昏暗,仅凭着烛灯照明?,师岚野背着光,隐在暗色里的眉眼多了几分模糊的温和,沉云欢看了又?看。她知道师岚野在恢复本相?之后是?不会口出谎言的,因此他所说的便是?心?中所认为的,他的赞同和支持立马就将沉云欢哄得心?头一轻,散去了纷杂的烦扰,兴致冲冲地翻了个身,抓着师岚野的手问:“我?的血是?什么味道?”
血自?然是?血的味道,还?能有什么味道?难不成还?有酸甜苦辣在其中?
师岚野滚了滚喉结,一时间没回答上来这个奇怪的问题,却听?沉云欢又?说:“你知道吗?你的泪是?苦的,非常苦,所以你的血会不会也有其他味道?我?想尝尝?”
这是?个危险的想法,师岚野当下蜷起手指,不动声色地将手从床边收回?来,拒绝道:“不可。”
沉云欢莽撞地抓住他的胳膊:“为何?我?只尝一点点,不会痛,而且我?会给你包扎好的。”
她充满好奇,兴致勃勃,带着一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韧劲,身子往前闯了几寸,呼吸落在师岚野光洁的手臂上,皮肤传来燎烧的灼意。他只得站起身,往后退了两步,缄默不言,以行动表达拒绝。
沉云欢下榻穿鞋,打定主意要缠着他吃这一口,却不想才刚站起来,就听?见有人叩门。
沉云欢问:“何人?”
“欢欢,是?我?。”门外?传来常心?艮闷闷的声音。
沉云欢心?中一凛,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站直了,没有再拉着师岚野胡闹,反而是?走到门边,开了三指宽的缝,露出半张脸,略显戒备地往外?看:“常姨,什么事呀?”
常心?艮道:“你的面打翻了也没吃,我?方才去厨房重新给你做了一碗,去我?房中吃吧。”
沉云欢怔住。常心?艮离开的时间并?不算久,却做好了面,说明?她一早就有此打算,出了门就直奔后厨。一种奇异的感觉在沉云欢的心?口蔓延,她生?疏应对,好似只有短暂的思考,就应道:“好。”
常心?艮带着她回?到自?己的房中。那是?间比沉云欢所住的房间要?小上一半的地方,进了门就是?桌椅,边上摆着一张床榻,虽然不大,但能容下两人。桌上放置着灯台,还?有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正散发着扑鼻的香气。
与客栈里的清汤面不同,这碗面的汤底是?酱色的,面条根根分明?,上头撒着细碎的葱花绿叶,还?卧了一个鸡蛋在里面,单是?卖相?就十分好。
能够在短时间内煮了这么一碗成色的面,母亲的下厨实力得到了沉云欢的首肯,在心?中表达了赞扬。
但此人已经是?打定主意要?坚持自?我?,绝不愿低人一头,并?且已经准备好了一肚子的言论反驳常心?艮的话,只等着常心?艮开口批评,因此她嘴上什么都没说,只道了声谢就坐下来,默默拿起筷子挑着面条开吃。
一入口,沉云欢就觉得这面非常合她的口味,尽管算不上什么山珍海味,但让沉云欢吃个精光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常心?艮又?取了一盏灯来,搁在桌上,说:“灯光太?暗会伤了眼睛。”
沉云欢鼓着腮帮子嚼着,估量着这话算不上批评,于是?也就没必要?出口反驳,只在心?中暗道:多此一举,我?这眼睛不需要?灯都看得一清二楚。
常心?艮自?进门之后只说了这么一句,就在沉云欢边上坐下来,不再言语。
沉云欢兀自?戒备了好一会儿,没等到她第二句话,便稍稍放下警惕,闷着头吃面。吃了半碗后,常心?艮才缓声道:“我?记得仙琅宗位于苏州,你可是?从那而来?”
沉云欢又?竖起耳朵,眼神亮盈盈的,说:“不是?,我?从京城来。”
“京城啊……”常心?艮的话中有一些追忆过往的感慨:“你娘跟我?说过,她当初也是?从京地离开后直奔,这相?隔的千山万水,她足足走了五个月。”
沉云欢有些吃惊。因为她从京城到西域,虽说是?日夜兼程使得耗时缩短,但修道之人,就算是?边走边玩,也用不了那么长时间:“她是?在途中遇到了麻烦事吗?”
常心?艮道:“没听?她细说,总之路上不太?顺利就是?了,否则也不会花上近半年的时间。不过她倒是?说过京地的一些趣事儿,你应当在京郊的庙中看见她留下的小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