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惊讶无比,心头一空,情不自禁地抬手?,用指尖轻触那雪白脸庞上的泪液,不知?怎么?想的,混着指头的血液送进了嘴里,用舌头舔了一下。
“好苦。”她呢喃。
第135章 宿敌恩怨何解 “世间迎春而开之花有千……
沉云欢从未想过会在师岚野的脸上看见眼泪。
这个人像天生有一颗冰雪之心, 不会为任何?人动容,便是置身俗世之中,也只像一个毫无情绪的旁观者, 他应是始终游离在凡间之外, 可以漠视任何?人死去?, 任何?t?国度灭亡,是随时都会离开的存在。
可眼下玉兰花飘落满天,他站在芬芳扑鼻的清风里, 将手覆在奚玉生的额头, 那双低垂着的漂亮眼睛里, 竟有着说不出?的悲悯。
正因如此,那滴眼泪才显得格外晶莹剔透, 神性非常, 让人心头巨震。
沉云欢久久不动,移不开眼睛。
在这静谧的瞬间, 她听见自己的心腔传来缓慢的跳动声,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渐渐滋生, 好似春季复苏时霜雪消融, 厚重的冰层发出?裂开时的脆响。
紧接着,澄澈晶莹的水流从那狭窄的细缝中缓缓而出?, 流得心口到处都是, 一点点形成一种名为“难过”的东西。
沉云欢想起?方才从师岚野脸上拾起?的一滴泪, 满口的苦涩难忍, 她赶忙抬手, 在自己眼角摸了摸,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狂风卷着洁白干净的花瓣, 缠着师岚野和奚玉生绕了一圈又一圈,像是有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在他们?周身乱晃。
师岚野舍下的一滴泪,震得沉云欢许久都呆呆地,没有任何?反应。
直到霍灼音咳了几声,忽而开口,“他们?想干什么?”
沉云欢疑惑地转头,就见霍灼音已经?从地上爬起?来,靠坐在墙边,一只手捂着腹部的伤处,那些不停溃散的阴气从她的指缝流泻而出?,好似被她延缓了流逝的速度。
她赤眸晦暗,脸色阴沉得显出?有几分凶狠,瞳孔轻轻转动,绕着他们?所在的位置来回,不知道在看什么。
“你在看谁?”沉云欢东张西望,没看到身边有任何?东西,不由生了好奇。
霍灼音绷紧了唇线,脸色甚至比她方才战败时还要难看,紧紧盯着师岚野:“回答我!”
师岚野向?来不喜欢理睬别人,他的漠然?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那令人动容的悲悯一闪而逝,再次抬眼时双眸里覆着冰雪。这种冷漠不含任何?攻击性,甚至没有任何?情绪,只是淡淡地看着霍灼音。
他手里握了根簪子?。簪子?原本通体雪白无瑕,此刻有大半沾上了赤红的血,正是奚玉生心脏之血,足以见得他方才对自己心口的那一下捅得有多用?力。
没有回答霍灼音的问?话,他只是缓步向?前,停在霍灼音身侧,一弯腰便将那根染血的玉簪放在了霍灼音的手掌之中,平静地说:“他还有未尽之言。”
师岚野口中的“他”指的是何?人不言而喻,沉云欢刚要说话,却?忽而感觉手中的墨刀发出?一声嗡鸣,轻微的震动过后,淡金色的星芒从刀刃中散出?,顺着风在空中旋飞,旋即于半空凝结,慢慢幻化出?一个人形的模样。
那是身着织金锦衣,头戴玉冠,发上盛开朵朵雪白玉兰簪花的奚玉生,他看上去?与往常那金尊玉贵的模样没什么区别,可淡金色的光芒所凝结的身体却?是呈现半透明,其后他一转脸,露出?一双充满悲恸的眼睛。
“云欢姑娘。”奚玉生的身形似风一样轻晃,声音温柔低沉,无端令人难过,“多谢你守住了京城。”
沉云欢看着他若隐若现,随时都会消散的身体,忽而抬手按在了心口处,掌心贴着胸膛,感受到那里传来一下又一下,沉重又缓慢的心跳。她不自禁地敛了神色,凝视着奚玉生:“抱歉,我本应保护好你。”
“京城此劫早在几十年前就已有预兆,迟早会来,不过或早或晚的分别,倘若没有你,恐怕整个京城都会覆灭,你是京城的恩人,也是我的恩人。”奚玉生露出?了一个短促的笑,显得十分勉强,又道:“只是余下的残局怕是要劳烦你们?收拾了。”
“你本可以不用?死。”沉云欢将刀收入鞘中,也不知是为何?,说出?口的话莫名低沉许多:“若是你想助我镇压刀中暴乱的妖灵,以魂入刀便可,便是受了伤也不怕,你多的是法宝,养一养总归会好,何?须舍命?”
奚玉生正待开口,却?忽而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冷声轻嗤:“奚玉生,你当真?以为你的命那么珍贵,简简单单地往心口捅了一下,就能抵月凤人四十年不散的怨恨?”
沉云欢眼眸一转,视线落在后方的霍灼音身上。
霍灼音大部分时间都懒洋洋的,走哪靠哪一身软骨头的模样,虽然而今想来她这样的懒散极有可能是因为她为阴鬼,便是有某种力量傍身庇护她能行走在太阳之下,那强烈的阳光对她仍有影响,但?她的确并非是个情绪很强的人,从不与人争辩什么,那双微微上挑的狐狸眼总是含着不经?意的笑,给人一种很好相处的感觉。
然?而此时沉云欢却看见霍灼音的表情很是凶狠冷酷,那张脸充斥着前所未有的攻击性,一下子?变得极为强势。
她先是启用阴虎符召来百万阴兵大肆屠戮京城百姓在前,又当着千百禁军的面审判永嘉皇帝在后,她压制了血海深仇那么多年,一朝白于天下应当是轰轰烈烈才对,可霍灼音直至现在,才露出?了这漫漫长夜之中头一个刻薄锐利的表情。还是对着奚玉生。
“你不会觉得,你这么一死了之就能洗刷身上的罪业,成为舍命救众生的圣人,成为结束这场厄灾的救世主?你简直太可笑了!”霍灼音恶狠狠道:“你不过是软弱成性,窝囊地不愿承担这些责任,不愿面对你失去?一切的后果!但?凡你有点骨气,也得留着一条烂命,收拾好京城的烂摊子?,像我们?这些杀你父亲,祸你家国的人证明你不是个废物!”
“你这么说就有点过分了吧?”沉云欢也是没想到,这个亲手杀了奚玉生父亲,搅得京城大乱的人,竟然?会反过来斥责奚玉生,简直莫名其妙:“若非你整出?了这些了不起?的动静,他至于如此?”
霍灼音冷笑一声,“当年大夏铁骑濒临城下,我为守城不眠不休,一直到最?后一刻城门被破都未想过自尽,今日我不过是搅乱一个京城,就让你害怕得舍命逃避?可笑那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永嘉帝,竟然?会生出?你这样无能之辈,死了也好,大夏的皇权若是落在你的手中,怕也撑不过几年。”
霍灼音这话简直刻薄得没边,没想到她那威风赫赫,让沉云欢都吃了不少苦头的银枪没往奚玉生身上扎,反倒是将话语化作刀刃,锋利无比地伤人。
沉云欢面露疑惑,真?心实?意地发问?:“方才我说你这魂魄是奚玉生留下的时候,你的耳朵是不是短暂地聋了一阵?”
“我何?须他救?不过是虚假一颗菩萨心。”霍灼音不屑地牵起?嘴角,又道:“将杀父仇敌救下,你爹九泉之下能让你再气死一回,简直可笑。”
这话说得扎心又闹腾,沉云欢都觉得刺耳,以拇指将刀顶了几寸出?鞘:“你疯了啊?好好说话。”
这对霍灼音造不成任何?威胁,因为眼下的她已经?是濒死的状态,她身上不断消散的阴气开始让双脚呈现透明状,早死晚死对她没有区别,于是她继续道:“我从前只当你性子?温和,却?没想到你是这般软弱无能之辈,你认为死就可以逃避一切?月凤和大夏的恩怨不可能就此平息,往后的岁岁年年,只要大夏不灭,只要月凤人怨魂不散,就会有无数个我站出?来,报亡国血恨!”
奚玉生听了这些话,却?始终安静,那双温和黝黑桃花眼凝视着霍灼音,平和的力量似乎能抚平一些尖锐的敌意和戾气。
霍灼音一番斥责加辱骂,自己也累了,捂着伤口粗喘着,见奚玉生竟没有丝毫反应,脸色更为阴沉。却?不想此时奚玉生开口了,语气若春风拂面,柔和叫人心头一荡:“其实?你也并不想做这些对不对?”
霍灼音一顿,几乎是下意识出?口的疑问?:“什么?”
奚玉生又说:“压在你身上的怨恨太多了,你不得已才会如此。”
霍灼音的神色有片刻的茫然?,旋即嗤笑出?声,满是讥讽:“你这人,真?是天真?又伪善,都到了这种时候还在假慈悲呢?我有什么不得已的?我的国家被你爹带兵踏平,我含怨而死本就是厉鬼出?身,对你爹恨之入骨,多年来一心想要报仇雪恨,恨不得大夏的所有人都死绝!我有什么不得已的?”
对比霍灼音那激愤的语气,奚玉生却?显得如此平静温和,好像不管对他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会全盘接受:“你三番五次救我性命。”
霍灼音满不在乎道:“那不过是小打小闹,还不是为了取得你的心,方便我顺利进入京城。”
奚玉生慢慢摇头,轻声说:“不是的,你忘记了吗?我说的是我九岁之前。”
霍t?灼音浑身一震,满脸错愕,所有声音尽数消失。
“其实?我知道那是你,就算你总是戴着一副面具,也不与我说话。”奚玉生抬手,点了点耳边,说道:“但?我记得你的月亮耳饰,所以先前那次相逢,我就认出?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