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云欢抬手结印,指尖跳跃出一簇火焰,旋即化作一只巴掌大的玄鸟,在?沉云欢的手背上?跳跃两下?,忽而一展翅,就这么?扑腾翅膀飞了出去。
火焰所化的玄鸟与沉云欢背道而驰,乘着风在?这场细雪中翱翔。
一时间,整个京城都被这场雪覆盖。大街小巷中奔逃的百姓,努力救人驱逐阴兵的修士,在?同一时刻抬头,看见这场从漆黑天幕落下的雪。
京城最大的酒楼有阵法坐镇,散发?出的阳气支起一个领域,也仅用以驱散周围的阴兵,无法将?那些?阴魂斩杀,因此酒楼周围布满了虎视眈眈的阴兵,伺机而动,就等着这阵法出现破绽,再蜂拥上前撕碎里面藏着的人。
顾妄正?在?加持阵法,仰面看去,昏暗的天地铺满了絮白。这雪不受阵法限制,轻易就穿透阵法支起的光罩落下。起初他还以为是妖邪的手段,施展术法防备,直到看见雪落在?旁人的肩头,才发?现这的确只是一场普通的雪。
可这普通的雪,在?这个季节,在?今日落下?,无论如?何也不普通。
他皱眉:“哪来的雪?”
贺语还在?一旁闹着要出去寻兄长,此时看见了雪也不由?停下?,脸色惊恐道:“听闻十几年前京城也曾遭遇雪灾,不会是旧灾重现吧?”
顾妄没有理会此等不吉利的言论,余光忽而瞥见一人的身影,匆忙转头将?视线追过去,便看见阵前的路上?,正?有一人在?慢步行走?。
如?今京城的街道简直没有落脚之地,随处可见的残肢尸体以及铺满道路的黏稠血液,触目惊心,但凡有个脑子正?常的活人,都不会在?这个时候在?街上?闲逛。
而此人却行走?在?街道中央。他一身墨黑的长衣外面笼着雪白的软纱,长发?以白色发?带高束,发?丝里夹杂着纯白的细雪,额前的碎发?被风撩乱,时不时露出光洁的额头,从侧面看去,是一张极为俊美,颠倒众生的脸。
这张脸生得出众,绝不会让人轻易认错,顾妄当下?扬声唤他:“师公子!”
师岚野停步,偏过头来看向他,那冷淡的视线像是一捧雪灌进了顾妄的脖子,冰得他险些?打了个哆嗦。他赶忙冲人招手:“快进来!莫在?街上?乱走?!”
师岚野却并不应声。此人一贯如?此,任何人同他讲话?,他都像是没听见一样,倒不是目中无人的那种高傲,纯粹是一副将?自己当成聋子的模样。
就像在?路边遇到的冷漠野猫,它?可以为人停下?,却不管怎么?掐着嗓子叫喊,怎么?呼唤,都不会靠近人半分。
顾妄思及沉云欢整日将?此人走?哪带哪,颇为倚重的模样,为了不让沉云欢前去杀敌没有后顾之忧,他还是在?劝说师岚野进法阵之事上?努力了一把:“师公子,眼?下?京城处处危险,你还是先进此处,我也好传信给沉姑娘告知她你现在?安全,免得让沉姑娘为你忧心。”
师岚野却是油盐不进,丝毫不理睬顾妄的好心相劝,只静默地站在?街道之中。忽而,他将?头转过去,抬眸往远方的天际眺望。
此时顾妄猛然发?现一个重要的事情。他转动视线左右瞧,发?现四处阴鬼穿行而过,密布周围的阴魂伺机而动,分明这是一条极是危险的街道,但师岚野却安然无恙地立在?其中,竟是没有任何阴鬼对他造成伤害。
正?当他想疑问,却见天际飞来一抹火红的光,再定睛一看,那抹光芒由?远及近,是一只小巧玲珑,展翅而飞的火焰玄鸟。
它?顺着风雪飞到师岚野的身边,在?他周身绕了两下?,然后竟然很是亲昵地往他脸上?轻蹭,很明显是奔他而来。
“啊。”顾妄恍然大悟:“这是沉姑娘所放出来的灵鸟吧,应当是找你来了,她果然对你的安危忧心。”
师岚野只停了片刻,没说半个字,就这么?像一阵风似的又离开?了。他跟着那空中飞舞的玄鸟,身影很快就淹没在?满街流窜的阴鬼之中。
顾妄的目光追随了一阵,收回来时心里涌起一股怪异,恰逢雪花落在?脸颊,他抬手轻抚,冰冷的水痕擦过,让他恍然有些?清醒。
很快他就明白那股怪异源自何处师岚野的眼?睛。
方才此人置身于黑暗之处朝他看,那双眼?睛却像是映了光一样,呈现出浅浅的颜色,绝不是黑眸所能呈现的样子。
顾妄心觉奇怪,暗道自己应当不会看错,但人已走?远,此时也没有机会再去仔细瞧。思索间,贺语又闹起来要去找兄长,这次闹得比前几次都凶,竟一头冲出了法阵,使得法阵破裂一隙,顾妄再没时间琢磨其他,赶忙修补法阵。
落雪好似冲淡了空气中浓郁的腥臭气味,沉云欢踩着刀在?街道疾驰,迎面落满细雪,每一片雪花飘在?身上?,触及皮肤时都让她感知到师岚野所在?的位置。
京城中的各个修士和数量庞大的天机门弟子赶到,因祭神节刚结束,离开?没多久的仙门弟子得知京城有难,也纷纷赶回来,在?京城各处施展身手,建立起大大小小的保护区域,竭力挽救幸存的百姓。
沉云欢飞身越过皇宫的高墙,将?奚玉生此前佩戴的白玉簪花拿出来,催动灵力之后,红线再次飘了起来,指向他的所在?之地。照她的料想,霍灼音此时应当是与奚玉生在?一起的。
从先前在?国库时所见,奚玉生并无受伤的模样,相反倒是那大祭司糊了满身的血,不见人样,而后霍灼音启用阴虎符时,也不过是割破了奚玉生的手掌,就说明她暂时并无杀奚玉生之心。
不管是出于何种原因,这对奚玉生来说便是好事。沉云欢有绝对的把握,只要她这次前去找到奚玉生,那么?就不会有任何人再能够危及他的性命。
皇宫死寂无声,阴魂漫无目的地游荡,那原本?照亮着宫道的长灯也尽数被踩在?脚下?,泥泞一片。守宫门的禁军已死得干干净净,四处奔逃的宫人也变作残肢碎体,散落满地。
沉云欢的刀如?同划破水面的痕迹,在?满目漆黑阴寒之中生生辟开?白色的细痕,一头密长的卷发?滚动起来,恰似墨色的水波,衣摆叫风吹得猎猎翻飞,衬出风雪下?凛冽的身姿。
这白雪细痕配上?赤炼红衣,一路逼近议事大殿,老远就看见宫殿前那站得密集的阴鬼。
霍灼音正?站在?檐下?,半蹲着正?与跪在?地上?的奚玉生说话?,边上?还有个半死不活的皇帝,这一幕看起来倒是没有什?么?剑拔弩张的气息。
沉云欢从天而落,声势极为浩大,落地的瞬间刀刃往地上?猛地一刺,白色的焰火翻出淡淡的气浪,朝周围扩散。
这阳火自是阴鬼的克星,气浪波及之处,便听得咿咿呀呀的嘶叫声响起,阴鬼飞快后退,立即让沉云欢立足的方圆几尺变得空旷干净。
她持刀起身,抬步往前走?。阴魂躁动不安,像触碰到烙铁似的猛然散去,让沉云欢一路畅通无阻,行至殿前阶下?停住。
霍灼音站在?前方,双手负在?身后,镇定怡然地与沉云欢对视。她没有半点惧意,比起轻视沉云欢,则看起来更像是习惯了应对这样的场面,双眸带着出乎意料的坚定。
阴魂退去几丈远,周围空旷下?来,沉云欢立于青石之上?,泛着白光的刀刃抬起,直指霍灼音,面具下?的唇角扯起个冷然的弧度:“你是在?等我?”
“非也。”霍灼音道:“不过是等着亲眼?看着京城覆灭。”
“那恐怕要让你的打算落空了。”沉云欢的脸被面具遮住,声音有些?沉闷,比平日里听起来多了几分阴沉,也多了几分震慑之力:“我不管你有什?么?雄心壮志、深仇大恨,你残害全城无辜百姓,罪孽深重,我绝不会让你活着走?出此地。”
霍灼音眉毛轻挑,眼?角带着轻笑:“沉云欢,你对自己的能耐倒是自信得很。你先前应当看出来我所练身法乃是战场所用,我砍的人比你吃的盐都多,你当真觉得能在?身手上?胜我一筹?”
她目光微微一落,看向那柄缠t?绕着白火的刀,又道:“这阳火是你外借的吧?你根本?还没学会中境阳劫,这些?阳火散去,你又有什?么?能耐,让我死在?这里?”
沉云欢见识过霍灼音的身手,那杆长枪在?她手中威风极了,完全没有寻常那些?长兵器笨重的弊端,反倒灵活得好似游蛇,招式干净利落,令人见之不忘。
更何况那时候的霍灼音还存心隐藏自己,出手未必都是真正?实力,掩饰了几分尚未可知。
“那今日便试试,是你的枪厉害,还是我的刀硬。”沉云欢攥着刀柄的手指一收紧,话?音还没落下?,身影便猛地冲出去,好似呼啸而过的风,完全无法捕捉。
只听“铛”一声脆响!再一看,沉云欢的刀已经落在?霍灼音的头顶,却正?被一支银杆长枪挡了个结结实实。兵戈相接的刹那,猛烈的灵力在?空中炸开?,翻出的气浪将?最近的奚玉生冲得翻了好几个跟头,皇帝则径直摔出去,就连距离稍远的大祭司也被波及。
她本?就受了不小的伤,顾忌着体内有沉云欢的火种不敢使用灵力护身,硬生生被这风浪掀翻,摔了个结结实实的跟头。
她慌张地爬起来,吓得嘴唇都开?始打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