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师岚野就?端着刚出锅的食物进门,冒着热气的三菜一汤,一眼望去都是极为简朴的农家饭菜,香气扑鼻。
奚玉生自认有错,赶忙起身,略显殷勤地迎上去接菜,同时对师岚野连连赞叹,“岚野兄果真?厉害,手脚如?此麻利,竟然这么快就?做好了几道?菜!”
如?若不是奚玉生给锅凭空炸飞,炸破了个?大洞,这一桌饭菜早就?摆上来了。师岚野不语,表情冷淡,只放下?了两碗饭,希望没分到饭的人能够长眼色离开?。
奚玉生见状,惊讶地问:“岚野兄,你不吃吗?”
师岚野没应声,他便又说:“是不是米不够了?那我的这份就?给你吧,我吃些菜就?行。”
沉云欢捧着碗小?口?地喝汤,道?:“不必,他吃我的那碗,我现在不怎么饿。”肋骨刺破她的脏器,尽管伤势得到治疗,正是愈合的时候,但疼痛仍然存在,沉云欢眉眼恹恹,精气神?几乎耗尽,自然没什么食欲。
师岚野的眸光在她脸上晃了一圈,转而又去了厨房,给她端来一碗黑乎乎的汤汁,散发出极其浓郁的药草气味。
她见状便下?意识皱眉,不可避免地露出逃避的神?色。
先前受伤都是外敷,从未有过内服,这一碗汤药端上来,沉云欢光是闻着就?想吐,等进了嘴里还不知怎么被折磨,正要开?口?推拒,却听奚玉生道?:“这药闻着倒是清香,与寻常草药似乎不同,只是颜色这般深,岂非苦涩难忍,云欢姑娘可喝得惯?”
师岚野语气稀松平常,接道?:“千刀万剐的修行她都忍得,不过一碗苦口?之?药,对她而言自是不在话下?。”
“当然。”推拒的话在牙关绕了一圈,又回肚子里,沉云欢挺了挺腰板,马上将师岚野的话接了下?来,“区区一碗药,都不值得我去计量,看我怎么收拾它。”
说罢就?放下?了手里的汤,瞪着眼睛看了汤药片刻,而后便一鼓作气端起来。师岚野约莫是先熬煮的药,盛出来后放了一会儿,到手已经是温热,入口?正适宜。铺天的苦涩涌入鼻子里,沉云欢只刚一靠近就?被这味道?打得眼冒金星,也是死死地抓着碗,才忍下?了扔碗的冲动。
奚玉生和师岚野同时望着她,安静不语。海口?已经夸下?,沉云欢的面子从来未曾掉地上过,这碗是万万不能放下?的。她悄悄闭气,短暂地做了心理建设,而后捧着碗就?开?始咕咚咕咚往嘴里灌。
甫一入口?,这苦涩的味道?直击味蕾,用尽全?力忍耐才维持眉眼没皱成一团,沉云欢一不作二不休,干脆一口?闷了,连咽十?多口?,将碗底都喝了个?干净。苦味在肚子里翻江倒海,反呕的欲望顶上嗓子眼,沉云欢闭上眼睛缓了缓。面子上必须过得去,她放下?碗时语气平静道?:“还行,没那么苦,跟喝水一样。”
沉云欢一个?从前连民间食物都不吃的人,让她喝这么一碗药,简直要命。说完就?闭上了嘴,怕多说一个?字就?会吐出来。
师岚野看了一眼见底的药碗,没有说话,倒是奚玉生露出十?分敬仰的神?色,拍掌赞了几句。沉云欢只点点头,一句话应不上来,又喝汤又吃菜,想要去除口?中?汤药残留的味道?。奈何这药不知是什么来路,不管吃了多少,她的舌根上都充满着苦涩,没有半点消退。
最后顶不住,沉云欢放下?筷子,只说自己吃饱了,连步走去卧房的床边,脱鞋上榻落下?纱帐,面朝着墙躺着,这才露出龇牙咧嘴的表情来。
嘴里的苦味久久不散,沉云欢翻了个?身,扯动了肋骨处的伤势,登时气得不行,觉得师岚野是故意熬了一碗世间最苦的药给她喝,打定主意等奚玉生走了就?找他麻烦。只是她今日为了破境所耗费的精力实在太多,就?躺了这么一会儿,眼皮子就?重得睁不开?,没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师岚野送走奚玉生费了些功夫。他对先前炸了锅添麻烦和享用师岚野亲手做的饭抱有一些歉意,因此在吃饭的时候总是停筷与师岚野闲聊。
尽管他并未得到几句回应,但冷淡似乎消减不了奚玉生的热情,他兴致勃勃地对师岚野侃天侃地,仿佛抱着块石头也能聊个?几天几夜的架势,最后师岚野抬起筷子,在他说话时将几盘菜吃尽,奚玉生没得吃了,只好放下?筷子起身离开?。
临走时他抱走了所有的碗碟,说是要亲手清洗。
师岚野关上门,聒噪的房屋总算安静下?来,只余下?一些细微的风声顺着窗子的缝隙吹进来。他将掌心贴在合并的门缝中?,仅那么一下?,瞬间连风声都静止了,周围变得极度安静。
在这安静之?中?,他听见了粗重的呼吸声,如?潮声涌来,却十?足平缓。
师岚野循着声音进入寝房,透过纱帐隐隐看见床榻上有个?蜷缩的影子。他将纱帐撩起,炙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像是烧沸的热水蒸腾着。
沉云欢侧躺在床榻中?央,双目紧闭,露出一张恬静的侧脸。师岚野将眸光一落,看见她的探出衣袖的手臂和脖颈已经爬满了黑色的妖纹,像一重重厚重的锁链,隐在她的衣衫之?下?,将她牢牢困锁。
但她的神?色却出奇地平静,眉眼舒缓,尽管皮肤已经烧得泛着红,却仍旧沉在睡梦之?中?。
师岚野坐下?来,将手指落在她的腕间,立即感受到皮肤传来的炙热温度,超出常人的滚烫,寻常凡人的身骨恐怕早就?融化?在这样的灼烧之?中?。他俯身压过去,抬手捏着沉云欢的下?巴,将她的脸转过来。
妖纹顺着下?颌骨染上耳垂、侧脸,使?得她的面容变得极为妖冶,只是被高温烧得殷红的唇却抿着,拉出不高兴的弧度,显然入睡前她的心情不算好。不过也不难猜出,师岚野总是很轻易猜出她表情之?后的含义,应当是那碗药太苦,才使?得她臭着一张脸入睡。
她这次为了破境,引入体内的妖力实在太多,尽管不敬刀为她吸收了一部?分,助她成功突破中?境,但接下?来的炼化?将是她目前为止所承受的最为凶猛的一次,非凡人身骨能够承受,这也是她头一次需要内服汤药的原因。
但t?是沉云欢对苦的东西实在是深恶痛绝,若是直说那药她喝了之?后可缓解体内灼痛,她定然是不愿意的,还会硬气地表示自己能够承受。
可沉云欢在修行方面的确远胜旁人千千万万,如?此厉害,必当嘉奖。
沉云欢感受到凉意的侵袭,在尚不清楚的意识之?中?,似找到了解渴的甘泉,她本能地将脸贴过去,拱近那冰凉的源处。师岚野低眸看着她,眸光好似冰雪消融时滚滚流动的潋滟春水,顺着明亮的光倾泻在沉云欢的身上,轻缓地流淌。
沉云欢睡得很沉,呼出的气息带着高烧的温度,尽数拂在师岚野的脸上,在他近乎雪白的肤色上染上点点绯红。
他摸出一颗蜜饯糖,含进嘴里,而后捏开?她的唇瓣,低头覆下?去,一并含住她嘴里的灼热气息。
第98章 太子殿下(三) 两人仿佛骨血相融,难……
仙琅宗的?山巅, 在清晨时有着经年吹不散的?云雾,沉云欢最喜欢早起,站在云雾之中练剑, 当她的?衣衫上披了一层露水之后, 太?阳也会?徐徐拨开云雾, 照亮整个山巅。
届时她站在高处,视线往下一落,便可将?山下的?景色尽收眼底。
山下站着密密麻麻修炼的?同门?弟子, 沉云欢的?目光扫过, 见他们大汗淋漓, 十分吃力,不由得发?出疑问, “师父, 是不是本门?术法有弊端,何以师弟师妹们修炼如此辛苦?”
沈徽年端坐在松树下, 身旁环绕着潺潺流水,正慢悠悠地煮着茶, 听得这大逆不道的?疑问, 嘴边只噙着一抹浅淡的?笑容,语气轻缓道:“仙琅宗之所以能?成为人界第一大宗门?, 概因我门?中术法通俗易懂, 便于修炼, 即便是天资较差之人, 只要潜心?练习, 也能?踏过门?槛,习得一二真?本事。”
沉云欢更加想不明白,直愣愣道:“那为何我见其他弟子在修行道路上停滞不前?”
沈徽年答道:“他们是内门?弟子, 所修炼的?术法自然更高一阶。”
沉云欢接着问:“可我觉得这些术法过于简单,难道我所学习的?与他们学习的?并不相同?还是说,师父你并没有把真?本事教给我?”
“非也非也。”沈徽年面对她一句接一句的?疑问表现?出了出奇的?耐心?,眸光柔和,落在沉云欢的?身上,“云欢啊,你且记着,通天大道之中,必是千辛万苦,重重难关。若是你当下觉得修炼容易,那便说明你真?正的?修行尚未开始。”
沉云欢时年七岁,从未在修行的?道路上有过绊子,自然无法理解师父的?话,于是回道:“师父,我修炼顺利,难道不是因为我天赋高吗?”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沈徽年的?面容隐在云雾之中,有些看不清了,沉云欢努力盯着他,仔细去听,隐隐约约听到?后半句,“得天独厚并非幸事……”
当时的?沉云欢并不懂,只觉得师父年纪过于大了,不一定每一句话都正确,所以有些话可以不用听。只是时隔多?年,如今的?她才知道这话中的?深意。
烈火焚烧她的?骨头,妖气冲乱她的?经脉,血液里流淌着细细密密的?尖刀,剧烈而密集的?疼痛一刻不休。
五脏完全被拧成麻花,血液上涌,倒灌她的?喉咙,从唇边溢出。阴火沿着妖纹烧起来,浓墨般的?火焰迅速缠住她的?躯体,妖力在体内爆发?,凶猛地往心?口撞去。
沉云欢被喉咙的?血液呛到?,咳嗽两声,浓稠的?血染红了下巴,顺着脖子流入领口之中,在苍白的?肤色上留下刺目的?痕迹。
妖力在她体内疯狂作祟,沉云欢开始了炼化,尽管喝了那一碗奇苦无比的?药,加固了她的?灵骨不被熔断,可眼下的?痛苦依旧让她本能?地蜷缩起来,浑身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