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1 / 1)

“咚”

“咚”

“咚……”

朝内公公尖细的嗓音穿不透她一声声的鼓鸣,原本要上?禀的公务亦被鼓声打断,皇帝气?得摔了根镇尺, 满朝官员垂着头,生怕触了霉头,于是满宮殿的君臣奴才?就这么靜靜地听着鼓声。

秦威慢慢抬起头,看着高?座之上?的皇帝,他看上?去那么恼怒,半点?想要为祝氏做主的意思都没有,秦威的心也慢慢放下来。

他秦氏的荣辱和皇帝的臉面息息相关,陛下不方便做的事从来都是他帮着做,如此陛下有臉面,秦氏也有荣光,现在,又是他秦威帶着秦氏一门光宗耀祖的时候了,秦威垂头深呼吸着,再一抬头便有了一臉的诚惶诚恐。

“陛下”

秦威扑出朝臣的列队重重跪下,然而就在他膝盖重重磕在地上?的一瞬间?,外面又响起那該死的鼓声,他双膝现在后知后覺泛起的剧痛,却没有人知道他刚刚跪下去时有多么地情真?意切。

他挤出几滴眼泪,用?尽全部?的声音哭诉道:

“陛下!老臣一生为我朝尽心竭力,从未敢有过半分怨言,如今一把年纪了竟然还要受这样的侮辱指控,实?在是令人齿寒。”

“陛下,臣斗胆请求陛下开三司、严查此案,以还我秦氏清白!”

他说得掷地有声,高?座之上?的皇帝沉吟不语,见殿内众臣无人出言,正要开口,便听下方有人道:

“陛下,臣上?朝时见过外面击鼓鸣冤之人,乃是罪臣祝洵之女,她为父伸冤,并非是无端指控秦大将軍,秦将軍既然也同意开三司查办此案,臣如今代领刑部?尚书一职,也愿意为此案出一份力。”高?成昊身后是与他同朝为官的父親,方才?频频给他使眼色,高?成昊只作看不见,跪在殿前朗声说道。

他话音都未曾落地,另一邊又有人站出来跪下,是祝琬姐姐的夫婿纪清,“陛下,臣妻是祝氏女祝瑢,外面鸣冤之人乃是臣的妻妹,便是看在臣妻的情面上?,也是應当?代其向陛下求情的。”

纪清顿了顿,话锋一轉,“但?是陈氏居功自傲,致未来的太子妃在定州被欺辱,祝洵结党营私,这些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桩桩件件皆有铁证,当?日陛下已经结案,如今應是并案處理,这个?祝琬,本就是逃犯之身,她回京后既无自首归案之心,又在京中大肆散播谣言,致使民间?议论纷纷,更應罪加一等。”

“请陛下下旨,将祝琬与其母陈甄一同关进?天牢,待祝洵流放后再行處置。”

纪清说完,又有其他朝臣出列:“陛下,臣等以为,罪臣之女擅敲登闻鼓乃是大不敬之罪,應先打她二十大板,再关进?天牢。”

秦威再度起身,行礼后下跪,“陛下!求陛下还老臣一个?清白!”

皇帝此时缓缓开口,吩咐身边人道:“给大将軍赐座。”

有人给秦威搬过来一把椅子,秦威面上?仍是那副悲愤异常的模样,殿外鼓声振振,隐隐有喧哗声传进?来,应是外面围观看热闹的老百姓,他心下有些焦急,但?面上?不显,甚至还在用?衣袖擦面上?好不容易挤出来的几滴泪。

“那依大将軍所见,当?如何处置此女。”皇帝复又问道。

秦威也有点拿不准,祝洵一案是怎么回事,他心里清楚,皇帝心中也清楚,他为皇帝办脏事,若是此番没能顺利收场,那么接下来倒霉的就是自己,外面的那个丫头片子敲登闻鼓,自本朝开国以来,还没有过击鼓鸣冤却不曾得见天颜的,若是陛下直接下旨将她关进天牢,外面定然会谣言满天飞,这绝对不是陛下想要的局面。

可是若是讓她进?到大殿,她说的话不用想都知道是对他极为不利的,他决不能给她在这么多人面前开口的机会,否则届时陛下骑虎难下,自己便要替陛下倒这个?霉。

秦威心中暗恨,当?日祝洵下狱,他就应該派人去定州跑一趟,斩草除根。

他理理衣袖,一副刚刚缓过来的模样,面朝皇帝大声道:“陛下,方才?几位大人也说了,这个?祝琬本就是戴罪之身,是个?逃犯,便是她当?真?有天大的冤情,也应先结了上?一案,再探讨她所谓的冤情,臣也以为,应先打她二十大板,然后再审问她的口供。”

他没办法带祝琬回自己的府邸再行审问,那不如先讓她失去开口的机会。

皇帝皱着眉,似乎覺得有些不妥,但?是最终他点点头:“也好,一案归一案,便依大将军说的,先将那罪臣之女押进来吧。”

借着禦林军押着祝琬的当?口,一旁的秦威忽地开口:“女子哭叫刺耳,将她的嘴堵上?,莫要污了朝堂。”高?成昊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他还是退回朝班中,垂着头,不敢往殿外再看一眼。

祝琬其实?并不意外。

前朝有女子敲登闻鼓告其夫婿便被杖责二十,但?受了这二十庭杖,她最后达成了自己的目的,祝琬已经做好了会被杖责的心理准备,她也知道皇帝原本就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但?是她需要这样一个?说话的机会,昨夜她和舒桐舒桦兄妹一起,已经将秦映霜送到了京西郊舅舅的驻军处。

若她今日没能出宮,舅舅和外祖父集结的兵马便会彻底成为叛军,实?际上?,他们早已自己卸了兵权,擅自调遣兵马本就是大忌,可她必须要为祝氏和陈氏留下后手,事到如今她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她看着殿内禦座之上?面目模糊不清的皇帝,想着外祖父陈氏一门几十年的征战,想着父親这么些年费的心力,总覺得很荒唐。

他们,还有她,做错什么了呢,钻营的人高?升,缄口的人平顺,就她一家碍眼,活该被诬陷,被暗害,下狱的下狱、打板子的打板子,她高?高?地扬着头,定定地盯着皇帝的身影。

她忽然觉得自己错得离谱。

当?权者不公,她竟然傻到想要一个?程序的正义?,这朝上?人人都知道她家是怎么一回事,人人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她是读书读傻了,父亲更是,父亲读的书更多,也更傻。

被按到长凳上?,祝琬闭上?眼,她几乎听得到刑杖举起时帶过的风声,可预想中的那一杖迟迟没有落下。

旁边人倒地,耳畔响起喧哗的人声,长长的刑板落下扬起的灰尘直直扑进?祝琬口鼻,她侧过臉小声地咳,余光扫见旁边站着的人手中握着的熟悉的刀,她心头一跳,偏过头往上?看,对上?一双又冷又沉的眼。

周俨垂眸盯着她。

他简直要被她气?死了。

此前同他说些个?桥归桥路归路的鬼话,一套又一套的道理,最后把自己送到这些人的手里,若是他动作慢些,晚来一日,她今日说不得便要被这些畜生活活打死。

他将她从椅子上?拉起来,仔细看了看,见她避着自己目光不知道又在琢磨什么,周俨冷哼了声,而后他一脚踹翻面前的长凳,木屑尘土纷飞,他握住祝琬的腕,缓步走进?大殿,他身后跟着的人抬着个?大布袋,旁若无人地走进?宮门,祝琬往后看,除了周俨的人,还有外祖父一行人,以及同她一起入京的秦映霜都在。

周俨的人跟着一同走进?大殿,将那个?莫名其妙的布袋扯开个?口子,从里面滚落出来一个?人,披头散发,衣衫脏乱,他抱着头,忽然见到光亮,有些不适应地用?手捂住眼睛。

方才?周俨出现的一瞬间?,殿内的禦林军已经集结,短暂交手后一个?两个?尽皆认出周俨,目光惊疑地打量着他,竟没人敢再往前一步,这会见到地上?这个?怪人,又被这人吸引了注意力。

周俨却没管这个?人,他目光在殿内逡巡,最后落在一旁被赐座在太师椅上?的秦威,他忽地笑了,慢慢朝他走近,“秦大将军,别?来无恙啊。”

秦威下意识想站起来,可周俨瞬息间?便到他近前了,抬腿朝他腹部?蹬了一脚,刚刚起身的秦威又“坐”下了,他这会觉着这椅子不那么好坐了,目光死死瞪着周俨,“你……逆贼!”

周俨喉间?逸出冷笑,“是啊,托秦大将军的福,我如今确是逆贼,你可就不一样了,今日之后,你就是一具死尸了。”

他随手一刀刺在秦威腰腹,刀快到秦威都没看清楚这一刀是怎么出的刀鞘,腹间?便已经传来一阵剧痛,殿内几乎都是文臣,一辈子没见过血色,这会骤然见到这种场景,腿都软了,有几个?已经跌坐到地上?,这一坐,也正好看清楚地上?那个?乱七八糟的“怪物”竟然是此前被掳走的太子。

有人喃喃唤出他的身份,听见熟悉的称谓,地上?的人浑身一颤,半坐起身,先是看到御座之上?抖如筛糠的父皇,再一转头便瞧见旁边似笑非笑的周俨。

在他眼中,周俨简直就是杀人的恶魔。他这辈子就没见过那么多人的血,不可一世的卫王在他刀下好似案板上?的鱼肉,十万兵马挡不住这群不要命的亡命徒。

他顾不得尊严、更顾不得脸面,几乎是跪爬着来到周俨脚下,涕泪横流地求他留自己的一条性命,祝琬想到秦映霜,回头去看她,便瞧见她望着景程,面上?无喜无悲,却仍在掉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