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怎么生出那么强硬的,想要离开的心思的?于是蹲在墙角仔细回想,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细细将过往的自己剖析,那些被自己刻意忽略的过去就这样清晰的展示在她面前。
其实早就生出了离开的心思,而自己那可笑的自尊心也早已不是第一次作乱了,面对现实的巨大差距她并不能不去介意,可宋瑾瑜什么错都没有不是吗?
她渐渐没办法直视的其实并不是宋瑾瑜本身,而是她映照出来的那个卑微的自己,她始终还是那个在别人在门口快要冻僵也不敢敲门的小女孩,她再也没办法以平等的姿态待在宋瑾瑜的身边了。
她看着天边浅灰色的云层,想起宋瑾瑜这个身子骨弱的总会在换季时候病的起不来床,想起这家伙晚上喝了热牛奶才能睡着的习惯,想起她娴静温柔的外表下还有一副向往江湖愁情刀纷乱雨的侠义心肠。
她口味总重些,尤其喜欢吃辣的。
她胆子有些小,听了个鬼故事都会吓得睡不着觉,大半夜的抱着被子来敲她的门。
她喜欢跟在她身后满街跑,明明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人,却要拉着她的袖子才不会跑丢。
她不好意思拒绝别人的请求,心软到见不得别人生活疾苦,甚至跑去庙里上香祈福,也不管自己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她从书记家回来的时候总是会带很多小玩意,每次都让赵壹清先挑,然后说,这都是你喜欢的。
赵壹清蹲在墙角,抱紧自己的包裹,眼泪控制不住的往下掉。
我是真的舍不得你。
可不得不舍,我长大了,终有一天要离开的。
而你身边依然会有很多人。
路上一步一停耽搁了不少时间,到达火车站的时候,发车时间也快到了。
在卫生间洗了把脸,把这幅苦于离别的脸擦去,看着镜子里自己通红的双眼和鼻尖,僵硬的笑了笑。
喝了几口凉水,深吸口气,赵壹清将车票攥在手心里,推着皮箱走了出去。
下意识回头,在人潮中,似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
和她对上目光时,赵壹清便知道还是躲不了了。
没办法不看到,她很美,宛如暗夜里悄悄绽放的昙花,引得人神往渴望,只是一身简单的白色长裙在身上,就已经美得惊心动魄。
她说,听到姑姑的话匆匆赶过来,没找到你,我以为等不到你了。
她说,就这么随意的出来了,请你不要在意。
她说,我知道你心里有事,虽然你不愿告诉我,可我还是想说,我可以倾听的。
她说,谢谢你陪了我那么久。
她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布包,没说是什么,递到她面前:“这个你要拿着吗?”
赵壹清看了一眼就知道是什么,接了过来,在手中捂着,没有塞进皮箱。
她问,以后还会回来吗?
会回来的,如果自己能在外面混出自己的天地。但如果最终还是这样一无是处,也许就不会回来了。
赵壹清最终只是说:“我要上车了。”
走进火车的那一瞬间,窒闷的气流将她瞬间笼罩,她在一片泪眼模糊中寻找自己的座位。
身边不断有人经过,似乎和十几年前的那趟火车没什么区别,可又怎么会没有区别。
火车的汽笛声悠远嘹亮,她突然上前趴在座位上,隔着车窗看向那个孤零零站在月台上的女人。
她脊背挺直,眸光坚定又迷蒙。
宋瑾瑜有时会是一个天真的人,她那天一定在车站等了很久,甚至可能傻傻的觉得赵壹清会突然反悔,从车上笑着下来说我不走了,但火车碾过轨道缓缓向前,灯光熄灭,没人停留。
赵壹清望着布包里的那本相册,在火车上再一次泣不成声。
后来她有了一个能养活自己的工作,遇到一个愿意对她付以真心的人,有了一两个虽然调皮却可爱的孩子,她像从前一样喜欢四处走走,只是陪在自己身边的不是那个人了。
后来听姑姑说,宋老爷出了意外,宋小姐给他办完了丧事,就搬走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赵壹清曾经回去看过,那个住了十几年的宅子荒废下来,仅有的温度也消失无踪了。
其实后来的很多次,当她怀念起那段在宋家的日子,这后来觉出的种种委屈情绪,都被思念和愧疚冲淡的一分不剩了。
她也尝试过回去寻找,只是她走的太干净,一点音讯没留下。
她在废弃的院子里走来走去,渴望寻找到一丝她留给自己的痕迹,然而没有。
对于她的失望,她不敢深想。
没有她之后,人生一样的过,但总是缺了些什么,心底有一块仿佛死掉了,直到她偶然在最后的那张照片背后发现那串号码为止。
能让我在人生即将结束之时再见你一次,真是上天的馈赠。
只可惜你忘了我,那句对不起和我很想你,终究没法说了。
这一次从梦里浮出来,没有上一回那么难受,灵魂轻飘飘的落进实体,眼皮一重,在记忆世界里有些迟钝的感官慢慢恢复。
眼眶有些湿润,温悯生想要抬起手擦擦眼睛,忽然发觉手心触及到同样微凉的肌肤,睁开眼望去,扎眼的红衣袖子就在眼前不远处,袖中探出一只骨肉均匀肤色白皙的手,正被自己握在手中。
她脸上一红,赶紧松开了手放进衣服口袋里,嘴唇轻轻贴住较高的衣服领子,嗅着衣上的清香。
偷偷抬头看了眼身前人,她也正好垂下眸子望过来,眸中神色冷清淡漠,却在深处看出一丝清丽笑意。
裴涯絮收回放在赵壹清额上的手,向着这具渐渐失去温度的身体弯了弯腰,虔诚的说了一句:“多谢信任,冥府会将您的魂魄安顿好,还请不用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