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走近了细看,才能发现这不过是一个制作精细的手工艺品,并不是真的梅树。
冥府的土壤和人间略有不同,种子种下去精心照料,活不活也是看机遇。
若是在其他地方倒还有希望,在方圆百里只有彼岸花生长,以贫瘠和凶悍著名的忘川河岸,就绝不可能种活了。
踩着白石小径经过了院子,进入堂屋中,终于从简约的装修风格里看出点现代气息。
堂屋右边铺着不知种类的巨兽皮毛,上面两个人在那里打着纸牌。
其中一个是乌发半披半束,棱角圆润的龙头簪子没在其中,眼角眉梢都带着风情的曼妙女子。另一个脸颊圆润,白奶团子一样的肌肤吹弹可破,身上穿着件背带裤,内衬是白色衬衫。
两人眼神一齐扫过来,落在从门口进来的裴涯絮身上。
那风情女子弯了唇,一句日常嘲讽还没出口,就见另一个眉目柔和的女孩子也跟了进来。
孟情以为自己看错了,但那是不可能的。嘲讽在嘴里转了一圈,换了一个调调:“闺女长大了,知道往家带人了。”
这一举一动间都妖娆至极的女子便是长守奈何桥边取人记忆的孟婆,原名孟情,裴涯絮喜欢叫她老女人,她究竟活了多久没人知道,是个看破红尘坐地就能成佛的老不死的。
另一个奶白团子是她们这一片的检察员。冥界比较尊崇人道主义,在一定区域内都要设立一个保卫居民安全解决问题的影卫署,相当于地方警局。
虽然这里地势特殊,但毕竟也有人住,即使没人愿意来也必须得有人看着,于是离这里八百里开外的影卫分局就随便派了个脑子有些缺件的人来充数,她叫木棉。
温悯生真的是累极了,眼皮都快抬不起来,跟在裴涯絮身后深一脚浅一脚的走,没留意到高高的门槛,被绊了个正着,一头往裴涯絮身上栽去,生生把她一句没出口的脏话给砸了回去。
无奈转身,扶住她的肩给她些力,裴涯絮压低嗓音道:“我懒得和你贫。”
孟情唇角多出些似笑非笑,不知道在问谁:“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裴涯絮翻了个白眼:“蛤?”
孟情望着那浑身脱力的少女片刻,淡笑不语。
温悯生迷糊间听到了声音,顺着裴涯絮的力道抬起手臂,落在她肩膀处攥紧了衣服。
看在她很不舒服的份上,裴涯絮没有计较她这疑似占便宜的行为。
温悯生强打起精神,在唇角抿出一个淡到快没有的笑容:“你们好。”
木棉见那女孩子要倒不倒的样子,担忧的拧起眉毛,手里的纸牌攥的紧紧的,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向孟情:“那个小姐姐怎么了呀?”
眼角微微上挑的眸子含着一汪秋水扫过来,孟情执着纸牌轻轻敲了木棉额头一记,懒散道:“小孩子不要多问。”
木棉小小的后撤一步,捂着额头幽怨道:“雪心姐姐也老是这么说,我也不小了啊,都快一百多岁了。”
孟情微微颔首:“快把人带上去吧,再不休息损伤的可就回不来了。”
裴涯絮咬牙:“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
扶着温悯生胳膊,将她送到了二楼的公共卧房里休息。裴涯絮从柜子里拿出一床新被盖在她身上。这里的东西备用货都挺多,谁来了也不用和谁知会一声,直接拿了就用。
围着卧室转了一圈,挥手让几只梦幽游了出去,合上了窗,屋内昏暗静谧。
裴涯絮慢腾腾走回床边,居高临下的看了她一会。
目光从微蹙的眉游离到露在被外的左手上。微微弯腰,掀起她的袖子,生命轮.盘上鲜红的颜色在黑暗里也十分刺眼清晰,那代表第一个灵魂的格子里,已经被鲜嫩的绿意填充。
不管怎么样,第一次收魂算是成功了,也不枉她现在累成这样。
将她的手塞进被窝中掖好,裴涯絮转身下了楼,木棉已经被孟情哄去休息了,几只梦幽在堂屋里缓慢游动,仿若波光洵粼的纸灯笼。
孟情站在一方小桌前,一身鬼魅黑金色的旗袍勾勒出丰韵娉婷的身段,眼角带妆,桃花色晕染。
别在耳边的是一小片正在下雨的乌云,电闪雷鸣间下面草地上的植物都在疯狂摇摆,然而没过多久雨过天晴,又是阳光充足的夏日午后场景。
瞥见自楼上转下来的裴某人,孟情提唇笑了笑,道:“你就不能下手轻点,人家小姑娘都快站不住了。”
裴涯絮看都没看:“你就不能少编排我两句。”
她解开外衣扣子坐在沙发上,上下打量了眼孟情这一身行头,问道:“不困了你?”
孟情翻了翻手里的册子,叹了口气:“我的黑眼圈告诉我她很精神。”
时刻都有判官领来的魂魄在望乡外等着,没她的安排张罗,一般人都不愿就这么简单的喝下孟婆汤,形形色色的人一多,你一句我一句就容易吵两嘴。
奈何桥这边要是让他们闹起来了,上面的人纠责下来,孟情兢兢业业忙了那么一个月的贡点又得搓一半,因果循环就是提高房租压榨裴涯絮和另外几个,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想到这茬,裴涯絮催着她赶紧出门:“那你快去上班吧,看你放假比我加班还难受。”
“别急啊,我听说了一些事情哦。”孟情捏着书册,偏过头来,一副似笑非笑的神色:“任规那小子告诉我,你欠钱的那个银行账户解封了对吧。”
舌头忽然打了结,裴涯絮一时没接上话,垂下视线道:“只是账户重新激活了,目前在哪里还不好说,他本人不出现的话,可能没那么容易找到。”
“我当年和你说什么你就信了,有些事情却总是想不通。”拿书掩唇笑了笑,孟情摇头,轻声呢喃一句:“要么说你傻呢...”
将桌上的几本书册放进一块灿云锦布里包好,系上一个有她模样六分的风.骚活结,背上小包裹往外走去,和着梦幽粼粼的微光留下一句尾音悠长的话语:“不和你玩了,姐姐我可忙。”
裴涯絮坐在原位,眉头因为孟情的那句话深深皱起。
她还记得当年痛苦万分的从忘川河底上来,浑浑噩噩不知度过了多少个日月后,在河岸这间唯一的宅子里醒来。
孟情在奈何桥边守了那么多年,肯定见过自己想找的那个人。她也没否认,且答应会告诉自己关于那个人的消息,但坚决要在找到自己那个债主再说。
再问细,就无论如何不肯多说了。这之后那么多年相处,也旁敲侧击的问过,只是孟情也是成了精的狐狸,见招拆招,一点机会都不给她留,所以目前知道的唯一的消息,便是一定要先找到那个让自己欠了五亿贡点的人。
回了家,没必要在隐匿身形,雪中梅和忘川一个个从裴涯絮身后转出来。雪中梅向来性子清冷,和裴涯絮打了声招呼后便飘去了三楼天台修习。忘川比较兴奋,活蹦乱跳的和堂屋里那几只梦幽玩了起来。
裴涯絮长出了口气,阖上了眼,靠在沙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