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悯生本来站在河堤对岸看着那少年,这几个人一来,围着林远团团转,倒是让她看不到了。
“你们别堵在这里!孩子透不过气了!”
“快点快点,毛毯裹住裹住!这还下雨呢别生病了!”
“喂!有人去叫小远他爸妈了吗?快点的啊!”
裴涯絮也看了会,轻声道:“世上不只会有爱看别人热闹的观众,也有看到你陷入危险时毫不犹豫伸出双手的人。”
围在少年身边的人群焦急的忙碌着,裴涯絮笑了笑,收回目光,道:“他没有死,你的第一个灵魂本来应该是不作数的。”
温悯生捕捉到最重要的那两个字:“本来?”
裴涯絮显然对这个结果也有些惊奇,向她抬了抬下巴:“看看你手腕上的那个轮.盘,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并不是一次成功的收魂,但是居然也可以算作是正常次数,你的第一个任务已经完成了。”
瞧见她欲言又止的表情,裴涯絮又补充道:“所有死亡里,确实只有自杀在原则上可以逆转,但干涉死亡无论如何都是违反规则的,并且也非常危险,你下次不要再做这种蠢事。”
少年被几个人一起扶到了河堤上,听到了消息的庞莹和林锐勇都急急忙忙下来了,人群分开一瞬,庞莹看到少年模样后便掉了眼泪,抱着林远痛哭起来。
林锐勇脸色有些难看,赔着笑脸和那汉子与其他几个搭手帮忙的人道了谢。人群中间的少年频频转头过来,似乎在寻找什么人,有一瞬间和她目光交错,温悯生看到了他眼里无声的感谢。
轻轻牵起唇角,她道:“是蠢事吗,也挺好的。”
用时下比较热门的语言来说,她这种行为称得上圣母,时时刻刻奉献自己怜悯别人,浑身散发着多余无用的善良。
然而这句话裴涯絮不可能说出口,也并不完全认同。因为她就真的遇到过一个不求回报,用真诚和温柔对待所有人的傻女人。
心底的烦躁被磨去一些,裴涯絮道:“不管怎么说,这个事算是告一段落了。”
从上衣口袋里拿出那张照片,指尖敲了敲背面,看了眼温悯生的侧脸,裴涯絮带着笑意道:“取了相却没有用上,这算是我第一次。”
温悯生抿了抿唇,不算凶的瞪她一眼。
林远似乎终于放弃,不再执着寻找已经消失的人影。在众人的簇拥下往街道里走去,渐渐看不到了。
温悯生无声的叹了口气,慢慢收回视线,划过不远处那片波光粼粼的河水时,不易察觉的轻颤了一下,迅速移开目光。
裴涯絮眼里含了些似笑非笑:“怕水?”
温悯生阖上了眼,锤了裴涯絮肩膀一下:“没有。”
裴涯絮弯弯唇角,一只手抚上温悯生的脊背,明黄的一张符在手心迅速燃烧,因为湿润紧贴在身上的衣服瞬间被烘干,她低声道:“怕水也没什么丢人的。”
温悯生面对水面时那瑟缩姿态,触到裴涯絮记忆深处的某幅画面,让她有一瞬间的恍惚。
身上不再寒冷,总归好受些了,温悯生松了口气,理理衣摆,轻声道:“真的没有,谢谢你。”
精神力透支的疲惫开始慢慢爬上来,逐渐有些难以忍受,温悯生微微垂眼,脚底下像是起了一层棉花,浮的她有些站不稳。
这种记忆世界是少有的凶险,因为拥有自杀冲动的人往往心境都十分复杂,充斥了难以排解的绝望和负面情绪,翻涌的黑云完全遮住了阳光,滋生于黑暗的凶魂与恶魂源源不断的从角落里涌出,蚕食着这个日渐脆弱的世界。
在裴涯絮以往的收魂名单里,这一类并不少见。
那些人经历过别人难以想象的悲惨人生后,被一生无法甩掉的阴影纠缠,最终无法承受叫嚣着死亡的内心,决绝的结束掉自己的生命。
而最为可悲可叹的是,这些人往往死后也是无人问津,冰凉的尸体在地板上躺了几天才被邻居发现,或者在哪一个阴暗角落日渐腐朽成黑灰,以无人所知的结局完全溃烂在这世间。
身边有热流涌过来,空气似乎扭曲了一下,温悯生知道那是裴涯絮又叫了艘印船出来,看了那街道最后一眼,便随着裴涯絮一起上了印船。
十几分钟后终于到家,温悯生舒了口气,从印船上下来,抬头看向自己家客厅窗户的位置,那个四四方方的小窗户黑暗一片,显然没人在家里。
温悯生像是习惯了这场景,神色不变,正要抬脚走进楼道,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低下头,摸了摸身上的几个口袋,都是空空如也,她一直带在身上的钥匙不知道什么时候丢了。
疲惫感席卷全身,温悯生揉了揉眉心,转头冲裴涯絮抱歉的笑笑:“看来要等一下了。”
裴涯絮眉头跳了一下,刚想说可以使用穿墙符,又想起自己现在是很严重的“囊中羞涩”,连画符材料都稀缺,便憋住了到口的话,选择沉默。
夜风凉的入骨,温悯生阖上了眼,越来越多的疲惫感累积在一起,让她的身体有些沉重,微微后仰靠在了墙上。
裴涯絮抱着胳膊,抬眸看了眼楼上那方黑洞洞的窗口,指尖在胳膊上敲了几下,像是打定什么主意,眉间拧着的疙瘩松了松:“喂。”
温悯生强打起精神,低低嗯了一声。
裴涯絮颔首,道:“我带你去冥界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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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修
第16章 小聚1
【冥界.忘川河岸】
平静无波的河面上,浮着一层飘飘渺渺的雾气,似有灰色的人影在舞动,忽远忽近,不可触及。
通体透明,血液似萤光般在身体内流淌,只存在于忘川河附近的梦幽鱼,在半空中晶莹游动,带起细碎火光,如梦如幻。
忘川河水幽冷深邃,能够将灵魂浸透消融的寒冷让这里变成一片无人死地,扎根在河底的曼珠沙华摇曳着一层影影绰绰的红,从幽寒的河水深处升腾起浓浓的魅异。
一支极窄极瘦的乌篷船破开雾气,游荡着镜面水天的碎影缓缓前行。一身红衣的女子立在船头,眸中神色淡淡。
船行至河边停下,一栋古朴大气的建筑立在河岸边,几十串大红灯笼挂在飞翘的檐角上,落下一片片碎红灯影。
那敞开的大门上挂着一匾额,上书有归去来三字,笔锋走势肆意潇洒,暗金流光浮动。
正门进去经过一个小院,四四方方的青瓦院墙围起,墙根不远处里栽着一株梅树,纤细盘结的枝条托起一簇簇撑着骨相之美的嫣红梅花,是顶着严寒盛放在冬夜的傲然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