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容栀突然明白了让裴玄脸色剧变的那句话,“阿牛一家,莫非也住在花溪村?”

裴玄既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继续道:“那天我与女大夫一同去给阿花看病,当时阿花躺在床上,面色蜡黄,形容枯槁,双眼深陷。我原本以为只是因?为家中贫困,孩子营养不良,便给了一些?银子就离开了。”

“那女大夫也说是营养不良导致的体弱,发热拖延两日便严重了,服下药就会好。”裴玄沉默片刻,将自己的疑虑全?盘托出。

“但那村长的态度有问题。太热络了。”她?手攒成拳,狠狠捶了下地板,懊悔自己怎的此般迟钝。事情过了几日才想通其中关窍。

“花溪村都不富裕,可靠近溪畔的一家却一反常态,屋顶是青碧的瓦,砖石砌墙,精细得?连条缝隙都没?有。”裴玄当时便随口问了村长,这?户人家是做什么营生的,竟比城内有些?人家都讲究。

“村长说,是个独居的新?妇。汉子外出做活去了,只剩那女人独身守着。许是他家汉子确实有本事,我也没?多想便要走,可屋内居然传出了男子的咳嗽声。”

“还?以为是进了贼,我提刀就想踹门。”虽然生长在悬镜阁那种是非之地,但裴玄唯一的任务便是谢沉舟让她?杀谁,她?就杀谁。其他的于她?而言是很少去考虑的。

容栀搬了个竹凳,踩着就垫脚从书?架最上方摸下一张舆图。她?慢慢把舆图展开,端着烛台边看边问:“村长把你拦住了?”

裴玄猛然抬头?,眸子里?满是惊讶,“县主怎知?”

容栀一双眼眸里?毫无?波澜,淡淡道:“以你的性子,若无?人拦你,你早登堂入室了。”

“村长一拦,便说那女人对她?汉子日思夜想,嗓子都哭哑了,如今精神不济,冒然进去恐惹祸端。”裴玄是代表容栀去的,也怕犯了村子的禁忌,让他们对容栀心生怨怼。

“这?几日我琢磨了许久,总觉着心里?不踏实。今日和?春堂听李四?一说,我怀疑那户人家就是和?春堂闹事的女子。”

“可我还?是有一事想不明白……”因?着沉思,裴玄嗓音渐渐低了。为何要对外隐瞒她?夫君已归的消息,不出几日她?夫君就去世了,再加之阿花的病状……

空气中渐渐闷热起?来,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闪电飞哮着迅速划破天幕,烛光晃动的书?房内霎时亮如白昼。

大雨如瀑布般倾泻而下,雨点猛烈地敲打着地面和?屋瓦,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望着门外雨水形成的雨幕,裴玄倏然瞪大了眼,从地上一跃而起?,“不好,得?去花溪村一趟!”她?提剑就要推门往雨里?冲。

容栀愕然,急忙拔高了音量呵止道:“阿玄,回来!”

“县主,”裴玄的声音在雨里?显得?有些?凄厉,“阿花、死掉的那户男子,甚至整个花溪村,可能已被瘟疫染遍了。”

容栀又气又急,一向波澜不惊的眸子里?终于多了几分?薄怒:“你现在去难道就能止住瘟疫吗?冲动行事,不过是自我感动罢了!”

说着,她?用了狠劲,一把将裴玄拽回屋内,高声唤回廊外候着的流云:“快去拿葛布来。”

雨声太大,流云没?注意到两人的争执,还?傻乎乎地以为是茶水打翻了。她?拿着葛布一走进,就瞧见裴玄跟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全?身都在往下滴水。

丝毫没注意到裴玄肃然的表情,流云还?觉着她?这?副样子挺好玩,捂着嘴在一旁打趣道:“淋了这么大雨,成落汤鸡了吧。”

“闭嘴。”容栀揉了揉太阳穴,随手就将葛布甩到了裴玄脑袋上。

一个两个都不让她?省心,当这里是镇南侯府还是育幼堂。

流云后知后觉意识到气氛不对劲,登时不敢插话了,只沉默地拿下罩在裴玄脑袋上的葛布,替她?细细擦拭头?发。

“是不是瘟疫尚没?有定论。”前世沂州瘟疫蔓延还?在五年后,而且并非从城外起?源,反而是沂州的世家里?先有人病倒。

“这?件事不算你的错,”容栀瞥了眼靠在椅子上垂头?丧气地裴玄,软了语气宽慰道:“明日一早我便会随亲卫去探查,你先别着急。安心在府里?养着,如果真是瘟疫,你同那日一起?的女大夫两人,都有被传染的可能。”

裴玄慌张地用葛布捂住口鼻,向后退了退,避开流云:“对,对,你们离我远点,别被传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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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躲什么,”流云拽过葛布,不由分?说重新?帮她?擦拭头?发,翻了翻白眼:“我俩同睡一屋,你要是染了瘟疫,我现在远离你有什么用。”

容栀秀眉微蹙,颇有些?哭笑不得?。事情尚未定论,裴玄就如此草木皆兵,真不知是该夸她?有防范意识还?是数落她?一惊一乍。

“天色已晚,你们俩都回去吧。”容栀剪掉一截燃尽的灯芯,待火光更明亮了些?,又重新?用毛笔在舆图上圈画起?来。

哪知裴玄不愿走,膝盖一弯又要跪,容栀一个眼神投去,流云就心领神会地伸手扶住了裴玄,挽着她?的胳膊就往外走。

“我叫柴房给你烧一壶热热的水,你好好洗一洗,可别再生病了。”两人亲昵地挽着,身影缓缓穿过回廊消失不见。

书?房内终于清净了些?,容栀给自己沏了壶浓茶,颇有种整夜不眠的意味。舆图上画的是大雍朝的部分?地形官道。能治瘟疫的半夏从陇西加急运往清河,走官道少说也要一月余,实在赶不及。走水路,从长江转沂水,河面上有水匪,如果被抢劫,再运输一次也迟了。

她?圈出两条路,却迟迟举棋不定。这?场瘟疫存在太多变数,隋阳君主车驾已至清河郡内,不日便能到沂州。若是沂州在辞花节动乱,京城那便必然参上阿爹好几本。

已是亥时,瓢泼般的大雨却丝毫没?有停歇之意。容栀越想越烦闷,如今境况算是意料之外,进退两难。

此般轰鸣之夜,也不知谢沉舟睡了没?有。他手上因?练剑磨的那些?血泡,如若没?有及时处理,可能会发炎。

容栀盖灭了烛火,撑着油纸伞便一脚踏进雨里?。

………

谢沉舟确实已经睡下,刚解了衣带,门外便传来裴郁的禀报声:“明月县主正?往扶风院而来。”

他眸中疑惑一闪而过,而后抿了抿唇,正?欲重新?穿好衣裳,拢到一半时却忽地顿住。

谢沉舟低头?看了会,把衣襟扯到刚刚好的弧度,慢条斯理地闲闲躺回了榻上。

夜雨里?的扶风院昏黑一片,被笼罩在无?边的寂寥中。这?里?只谢沉舟一人居住,容栀问过,他说不需要旁人伺候,便只叫了小厮每日扫洒一次。

容栀驻足站在房门前,抬起?手的却迟迟没?有敲响。屋内没?燃着灯,似是睡着了。深夜扰人清梦,实在是有些?可恶。还?是回去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吱呀,”容栀方一转身,身后房门已被谢沉舟从里?面推开。

他揉了揉眼睛,睡眼惺忪地望着她?。发冠也拆了,一头?墨发就随意散乱在肩上,衣衫不整,里?衣领口大敞,她?目光略一向下,便能瞥见那白皙有力的胸膛。与白日里?的温润大相径庭。

“县主?”谢沉舟似是不敢想象,又揉了揉眼,咕哝着嗓音。

非礼勿视,容栀移开视线,自顾自收了伞,跨步便与他擦身而过进了卧房,“把衣服穿好。”

他眼中闪过玩味的笑意,慢悠悠掩好门,才找了烛火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