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1 / 1)

周棋之前想的是,自己先出国打拼几年,等到事业有成立住脚跟的时候,回来安置好父母再接走周童,可他从爹娘口里听到韩家二叔来下聘提亲的时候,周棋就明白了周童被世人鄙夷的命运将再次发生转折,他会陷入万劫不复。

于是他去找了韩可遇。

韩可遇和他是两个世界的人,哪怕周棋是青桦的重点培养人才,是未来的国之栋梁,他和韩可遇也从来不是一个量级的人物。

刚刚长大的孤狼,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挑战威名已久的森林之王的。

周棋到韩家的时候,是被人从后门印进来的,他跟着一直低着头提了盏灯的仆人,从后门一条阴森小路走入了这个吃人的韩家,仆人先是将灯交给了门童,垂首敲门低声的传入:“少爷,客人到了。”

门口到内室大概也有几个人服饰着,传话声小的安静,可没过一会儿,门口站着的仆人就提着一盏香炉走了过来,他恭敬欠身:“韩家规矩多,换衣麻烦,就只能委屈客人用这安神香熏一下身了。”

周棋宠辱不惊,也跟着一推手:“不麻烦,应该的。”他站着门口被垂灯绕了三圈,这香是好香,烟清色淡,熏久了才有淡淡的木香飘进鼻尖,味道不浓倒是沾衣不散,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内室果然如周棋预料的一般出人引进了周棋,引人将他安置在屋内桌子旁,倒了一杯清茶后,隔着一件屏风向内作揖:“少爷,客人到了。”

屏风后的人大概是挥了挥手,仆人面对着屏风躬着身子后退离开。

屋内就是久久的沉默。

屏风后是一盏昏暗的烛光,连透过来的影子都模糊不清,周棋只能模模糊糊的看着看到一个人影,他手里拿了一杆烟枪,雾雾蒙蒙的飘出一点烟雾。他等了等,对方依旧闲淡淡抽着茶烟,好像被二叔威胁着成亲,大权将被夺走,逼进悬崖的人不是他一般。

韩可遇有时间等,周棋没有。

“韩家二叔已向周家下聘,若亲事不成,韩二少落个不尊长辈的名声。若这门亲事成了,韩二少就算是被古法拿捏了,礼制一压,等到二少后悔闹起来的时候,如何也是占不了上风的,所有不管这亲成不成,大少就舍得看二少搭进去名声或是后半生?”这年纪轻轻的学生倒是看的透彻,韩可遇在烟雾里淡淡一笑,还是没出声。

没开口就是他加的筹码还不够,周棋只能接着说下去,这场赌局里,他只有自己,加不够到不了同一个天平,两人就算不上谈判合作:“洪家小姐的事,一次就够了,再来一次,会起疑的。”

烟袋玉石碰撞的声音响起,从丝绸袋里抽出火柴,烟火摩擦的声音催促着周棋继续说下去:“这事只要有一个人知道,别人也会想到,做掉一个人容易,堵住悠悠众口却难,盯着韩家的人不少,刚下聘的人家,一下死两个兄弟,就算没事也会被查出来有事,韩大少三思。”

韩家二叔给韩可遇相看的未婚妻失足落水,可以是意外。可要是接下来给韩可宁定下的祖宗规矩的夫人无故暴毙,谁也能想到不对,若是夫人的弟弟跟着夫人一起没了,韩家就算真没做这件事,也顶不住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所以,周童不能死,周棋不能有任何意外。

那屏风后,一直默不作声的人突然笑了,烟雾浸润的嗓子却还是清亮:“你怎么能确定我就是韩可遇?”

周棋一直紧绷在半空的心终于是放下了,开口就好,只要是说话了交流了,任何事情都是有转机的,就怕对方一直沉默,心里打定了主意,任别人东西南北风,他自咬定青山不放松。

“小道隐蔽,非韩家人不得知。仆人有素,引路招人眼不敢瞟,家规森然。自韩老爷子去后,韩家最守礼制的便是长孙韩可遇,还有那安神香,里面有一味鲸香,我有幸闻过一次,断不会记错。韩少爷给了这么多明晃晃的提示,我若是还在质疑,岂不是不知好歹?”周棋不卑不亢,条理清晰的陈述着所见所闻。

韩可遇轻轻敲了一下桌面:“不愧是南静波的学生。”

周棋举杯回敬:“谬赞谬赞。”

试探回应各自都得到了满意的答复,韩可遇却话风一转:“我若是不管不顾,直接杀了你们那?”他的语气平常,不像是在说杀人,而像是在平常的和人讨论他的安神香有什么成分。

周棋握着茶杯的手紧了一瞬,却面不改色的笑着:“那韩家二叔还会再物色下一个,就像洪小姐没了,找到了周家一般,周家没了还会有陈家,王家,李家,会有无穷无尽的下一个,那不如和一个主动上门有求于你的人合作,双方共赢,岂不更好。”

韩可遇这才彻底笑出声:“好,很好,你是第一个上门求我,还如此有理有据底气十足的人。”

“比起求这个字,我更希望我们双方是合作关系,我帮你诱南静波入局,保韩可宁的名声,你只要最后送周童和我出国就行,事成我们一拍两散,天涯海角也不会有人能找到周童,也不会有人戳穿你任何布局。”周棋的交易对于韩可遇简直只是挥挥手的事情,他若是只用钱财就能解决的问题,何必又要人命。

“若是你不放心,人都嫁过去了,七出之罪或是疾病暴毙,你想拿捏什么都可以,成不成,你的损失都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你算不上博,只有我在赌。”和这种成了精的老狐狸交易,话不能藏着掖着,摆到台面上来才是效率最高的方式。

而事实也如周棋盘算的一般,他们的交易成不成,情况也不会比韩家二叔咄咄逼人的情况更加糟糕,更何况韩可遇已经掌握了大部分权利,他现在缺的只是一个明面上让所有人都过得去的名正言顺:“好,我放出成亲风声,剩下的交给你,等到我验货的时候,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韩可遇站起来,衣料在椅子上发出窸窣的摩擦声,他隔着屏风递出来一个盒子,雪白的手腕上串了一串沉色的佛珠,周棋接过来打开,里面不过是轻飘飘的两张纸,盖了两个红印。

周棋的冷汗却唰的一下湿了里衣,两张宣纸,一张写着聘书,另一张写着和离,他拿走捻了一下盖印,边缘立刻晕出去一块红色,这是刚刚写好的,才盖上了韩家的家印,周棋自进来,韩可遇就只站起来了刚刚一次,而他也没听到任何磨墨写字的声音,他今天来也是临时起意,这两份契约只能是刚刚通报时韩可遇抽空写的。

周棋隔着屏风深深看了一眼再次坐回去的韩可遇,这个人第一次让他感觉到深不可测,如深渊一般不可窥探,他早就料到他来做什么,也早就准备好了周棋想要的东西,刚刚一切交谈,都不过是他在逗小孩玩,顺便测测周棋到底有多想保下周童这个人。

若是达不到他的预期,韩可遇那句全都杀了就不仅仅是句玩笑话了,这个人如此矛盾,他要过明面却又无视底线,好像纯良的外表下是能过就过,不能就釜底抽薪的疯狂。

这哪是周棋想了个局,是他上赶着给韩可遇送人,帮韩可遇完成棋盘罢了。

韩可遇隔着屏风却像是看透了周棋这个人,他自私,疯狂,罔顾人伦,他看着好像有多想保住那个他爱着的哥哥,可本质还是一个自私鬼,一个已经疯魔了的自私,鬼。

能休了周童的办法很多,周棋最终还是选了韩可遇的预料之中。

四十六

凄美地46

“哥哥不是想去学识字吗?最近学校开了一个扫盲班,就教基础的字,哥哥要不要去试试?”早上周棋给被他拉起来吃早餐还昏昏欲睡的周童一个小小的提议,周童原本还打着哈欠的嘴立刻闭上了,眼睛也惊喜的看向他:“我不是学生,也能去?”

周棋把盛好的粥放到他面前:“可以,学校扫盲班就是给一些想学习,想主动改变自己命运却无路的人开放的,之前扫盲班的人都是学生一个个去做思想硬拉来的,哥哥要是主动想去,他们应该高兴坏了。”

周童连饭都不吃了,在屋子里团团转起来:“那我该带什么,笔和纸那?”他实在太开心了,他从前只上过几天学堂,虽然夫子说的什么之乎者也他听不懂,可他小小的脑袋瓜里也明白,只有有学问的人才是能让人尊敬重视的。

后来他被迫退学后,每天背着和他人差不多高的竹篓去捡柴火,薅猪草的时候,总能在尘土纷飞的小路上看着三两成群背着书包上学或者放学的人,他们和他差不多大,却可以坐在干净的教室里摇头晃脑的背着:“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那时候,周童第一次尝到了嫉妒的滋味,他还捂着酸酸的胸口,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眼角发烫,就只想跑回家裹到被子里偷偷哭一场,可那时天还没黑,是不能回家睡觉的,也是不能自己偷偷哭泣的。

他若是在外面哭,别人只会把他欺负的更惨。

周童高高兴兴的去上了扫盲班,就在周棋学校那座红楼旁边的教室里,周棋把他送过来的时候,站在门口摸着他的头发,捻着他的发尾说:“哥哥,我最近有点忙,你在这上上课,我晚上来接你,上够半个月后,我们就能出国了好不好?”

能学写字周童自然是开心的,可当他看到门口的南静波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了,握着周棋的手就往后躲,周棋也不忍看他这个样子,却还是要硬着心肠把人拉出来。

南静波就如他自己说的那般损人不利己,他根本不相信他,非要周童在他眼皮子底下才肯给周棋一点助力,他没办法,只好拉着周童劝:“南教授是学校最好的老师了,他开了这个扫盲班,你就跟他学一段时间,我晚上就来接你,真的。”

南静波换了一件暗绿孔雀纹披褂,他带着眼镜推着门笑眯眯的站在门口:“屋里还有很多人,马上要上课了,要进来吗?”这话不是对着周童,倒是直接越过去看着周棋说的。

南静波当然知道周童每次见面对他毫不掩饰的害怕,说来也是奇怪,他没动他之前,周童就已经很不待见他了,就像是那种天敌一般的害怕,没有缘由,无法抗拒。他只听说过一见钟情,现在在周童身上倒是见识到了什么叫天生不对盘了。

周棋狠了狠心,松开周童的手:“哥哥要是不想学习,那我们就回去吧,在家坐着等到手续办完也行。”周棋这段时间对他太好了,和颜悦色的已经很久没对周童冷过脸了,现下猛然一沉脸,周童立刻乖乖的就松开还抓着他衣袖的手,也不敢看南静波,就捏着自己的衣角杵在了教室门口。

周棋一见人这样,就明白他再多小心也还是把人吓到了,他确实也不是故意的,可现在他夹在韩家与南家之间左右为难,周童还如此不听话,也不怪他沉不住气急迫了一点,实在是周童已经等不起了,他在这片是非之地停留的越久,不可控因素就会越多,他站在门口哄周童的时间越长,周童出事的概率就会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