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1 / 1)

三十七

凄美地37

阔气亮堂。

这是周童对学校第一眼最深刻的印象。

他被周棋牵着手从亮堂堂的大门前迈过去,“这是我哥哥,我带他看看咱们学校。谢谢大爷了。”他目不暇接的看着另一个新世界,听着周棋喊到他的名字,他还无措的对着门口的大爷点了点头,露了个笑。

大爷很和蔼的对他笑笑,这一看就是个老实人:“多大了,做什么的啊,成家了吗?”周童立刻看向旁边的弟弟,还轻轻拽了拽他的手,周棋往前凑凑挡住他半个身子:“我哥没出来过,也就是村子里的那点关系,有点认生了,不好意思了大爷。”

大爷也不计较这个,大手一挥:“去吧。”

周童就被周棋牵着入了校门。

学校是真的大,铺的板正的路踩在脚下都不会空,周童踏踏实实的每一步都踩实,分出了心思去看周围,两旁都种了树,高大威猛的树,树冠层层叠叠向上长起,一看就有多年时间才能浇灌成这样。

学校的树和韩家的不一样,韩家是南方小桥流水式的庭院,修了一口池塘,蒸腾起来的水汽被树挡住,闷在地表,阴沉沉湿漉漉的像是关上盖子的老木盒子,沉色的天压下来让人透不过气。

学校可不一样,大片的绿色被人修剪过,它既遮了阳,也有大片的阳光被切割成金色的叶子淌了满地,周棋一边和路过的同学打招呼:“好久不见。”“这是家兄。”“快了,只剩几道手续了,大概一个月就能好。”

他还一边牵着周童给他指左手边红色的高楼:“这是图书馆,最新的发行物,老版的资料这里都有,是现在全中国最前沿的精神汇聚地,我们都喊它红楼,要不要进去看看?”

他俩今天穿的都是便服,尤其周童还是从前下地的衣服,他看着红楼门口来来往往穿着长袍的人,他们脚下的布鞋皮鞋都干净的一尘不染,有人抱着书,有人背着一个大大的物品,每一个洋溢着青春的脸上都挂着笑,语气温和声音适中的跟着认识的人打着招呼,或是对不认识的人报以微笑。

和村子里面对面还要大吼大交谈不一样,和他们四姑八姨围在一起嘴碎别人讨论阴私的做事也不一样,甚至和韩家每个嘴里对他自称奴,眼里看他却像看一滩污泥的人更不一样,他清楚的感受到,这是一片净土。

于是周童握紧周棋的手,摇了摇头。

周棋想着学校这么大,他们还有很久的时间,于是顺着周童的意思,带着他继续前行:“还有一个月我们才出国,这段时间我带着你慢慢看,今天不想进去,那我们就看看学校整体,等马大叔来的时候把我们的行李带过来,我们就先去收拾屋子好吗?”

周棋没再住校,他在学校旁边租了一间小小的房子,不贵,带周童去看过:“哥哥我们先住这里好不好?就我们两个人,你也方便点,想做什么都可以,也不用拘着,想出去就出去,想买什么就买什么,这里没人知道其他的事情,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我们住这里,好不好?”

周棋变得和原来不一样了,他从前连话都少愿意和他说,现在却每次开头都是哥哥,结尾必是好不好。

好不好?

明明学校就有宿舍,在这里额外租房子也是浪费钱,其实他可以和周棋一起挤宿舍,除了洗漱方便麻烦着遮掩点,其他的都不是问题,更何况连遮掩,这些年下来,他都已经驾轻就熟了,唯一的问题也算不得问题了。

可周棋为周童特意租了一间房子。

一个干干净净,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房子。

于是周童点了点头说:“好。”从前他不曾拒绝过唯一弟弟对他的疏远,现在他也不会拒绝那个弟弟对他的示好。总归没什么区别,周棋是周童的弟弟,周童会永远包容他,选择他,他永远是他的哥哥。

就像现在一样,他偷偷看了一眼红楼,然后又回头看着对他兴致勃勃介绍学校的周棋,他的弟弟真棒,能在这样干净明亮的地方上学,他的词汇有限,今日出现在他心里最多的词就是干净,亮堂。

周棋虽然曾经冷漠,但在他心里,他弟弟永远都是干干净净,是光一样从周家照出去的明亮。

亮亮堂堂,活在世人面前的光。

所以不管他做什么,周童都能原谅他,原谅他的光曾经不知原因对他的冷漠无视,原谅他曾经在被子里埋怨弟弟疏远偷偷哭泣的夜晚,毕竟这些都是在别人眼里不起眼的小事,毕竟一道光的存在就已经给了躲躲藏藏周童看世界的勇气了。

“这是学校长廊,这节气热的时候,就有人会来这里背书,明早我带你早来一点,会有人拉琴,早起一会好不好?”周棋难得这么孩子气的兴奋给周童介绍他长大学习的地方,他恨不得把周童看不见的每一份每一秒都掰开了揉碎了,放在周童面前请他看一看,如果可以,甚至想求他摸一摸。

周童点了点头说:“好。”大概是觉得表达的不够,他甚至多加了一句:“你好,你很好。”

周棋愣了一下,他什么也没做却突然得到了周童的一句夸奖,突如其来的,意想之外的惊喜,他甚至像个第一次看到一块完整糖的小孩子,阳光好像在他眼里折射了过来:“真的吗?真的吗?”

周童认真的看着他,用力点头:“嗯,周棋,你一直很好很好。”

周棋拒绝再跟周童讲话,可他半步走在前面的耳尖都红了,他抿着唇克制着自己唇角的笑意,在舒适的力度里最用力握住了周童的手,只是哪怕不说话,任何一个路过的同学都能看到他显而易见的开心:“哟,什么事这么高兴,再高兴就要飘到天上去了。”

周棋回答了他的问题,他往左跨一步,认真回答:“这是我哥哥,周童。”见到长辈的学生不管年龄差距大小,总会第一时间紧张起来,对面的学生甚至半鞠了一躬:“哥哥好,我是周棋的同班同学,赵文。”

不到半日,几乎整个系都知道了,周棋归校,带着他的哥哥来参观学校。周童怕生的苗头也在这不到半日的日子里,在与人打招呼中微笑到麻木,只会跟在周棋后面重复:“你好,你好。”

等到中午食堂吃完饭离开的时候,周棋还去红楼旁边的树下挖了一捧地下黝黑的泥土,仔仔细细包在手帕里,又拿油纸裹了两三层塞进了怀里,周童看着他埋坑,主动的靠过去问:“为什么挖土?”

这是这段时间来,周童少数几次对主动对外界的事不加引导的疑惑关心,周棋自然舍不得放过这个机会,诱导他继续发问:“哥哥觉得泥土能做什么?”周童慢慢想了想:“种庄稼。”看到这路两旁的树,加了句:“种树。”

周棋重新牵起他的手,捏着他虎口那块柔韧有弹性的肉:“对,还有那?”周童努力想了想:“盖房子。可是,周棋,那点土你要盖房子吗?这不够的。”他诚实的表达了自己的担忧和对弟弟生活常识欠缺的苦恼。

周棋闷闷笑出声来:“谢谢哥哥教导,我原来还真不知道这不够盖房子的。”周童脸上满是骄傲:“没关系,你可以问我,这地里的事我都懂,爹修房子的时候,就是我打的下手。我会的还有很多。”

“好,哥哥,我以后不懂的都来问你,好不好?”周棋缓慢发问,把以后二字咬的清晰,足以让周童听清,周童也郑重回复:“好,我以后也教你。”

三十八

凄美地38

马叔到的时候,周棋正在一盆一盆的往外倒着污水,他放下空盆过来往下搬着行李箱的时候,马叔拴住了驴给他搭了把手:“你哥那?这些东西你自己搬?”周棋看着书生气,可到底是庄户人家的儿子,带着周童逛了半日的校园,又一人打扫了半间屋子,现在搬行李的手臂肌肉还是却在布料下硬硬的鼓着:“我哥累了,刚让他睡着。”

马叔一大把年纪了,周棋也怕他一不小心闪了腰,让他放着别动,马叔吧嗒着旱烟,看着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孩子,现在有了能独挡一面的成年人的样子,又想起那个躺在屋子里的周童,廉价的烟草在他嘴里苦涩起来,他狠抽了一口让烟雾浸肺:“你那不靠谱的爹娘突然跑了,现在让你一个人带着一个傻子哥哥,你这日子可怎么过呀。”

周棋老老实实的搬着箱子,并不接话,他的沉默在马叔眼里更是可怜的无话可说,无处可诉,而周童有多可怜,村子里有点心的人心里都有数,现下他又被韩家不明不白的抛弃了,谁也说不出个让周棋也不要管他的话。

两个小可怜崽凑在一起,可怜却又互相有个板。

马叔在鞋底上磕磕烟管,抖了余灰,从驴子旁边黝黑的布袋里掏出个小臂大小拿布包好的长方形物体,他看了一圈确认没人后塞进周棋怀里:“这是你让我拖人弄的东西。拿好。”

周棋立刻接过塞进怀里,从口袋里拿出一枚银元递过去:“谢谢马叔了。还麻烦您跑这一趟。”一枚银元,够一家庄稼人吃一年了,可马叔却推了回去摇了摇头:“收着吧,你用钱的地方多着那。”

周棋却坚定的递过去:“马叔,这东西不一样,当您积个德,让它的福气就落我这吧。”这东西确实不一样,钱货两讫,谁的心意就是谁的,他这临插一脚也说不过去,只好接过这枚银元:“这就多了,叔换个钱找你。”周棋摇头回绝了:“叔,它值得。”马叔捏着那枚圆溜溜的东西,盯着周棋看了一会,周棋就站在那任他看,连眼都不眨,马叔最终叹了口气,他大概有很多话想说,可那些闷声的沉默成了他骨子里的品质,最终他也只是拍拍周棋的肩膀,吐出一句:“好好对你哥。”

“能走,就走吧。”

周童醒的时候,周棋不仅把屋子收拾好了,还做好了晚饭,他拿红枣枸杞给周童熬了稠稠的小米粥,那粥稠的凉了勺子都沉不下去,周童勺子在滚烫的粥里碰底的时候还舀起来一个圆滚滚白胖胖的鸡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