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着他们怎么这么傻,竟然还会以为有人能接走他的哥哥。
没人能带走,周棋的周童。
三十六
凄美地36
“儿啊,你好好的听话,韩家来接你你就跟着走,不来就好好听周棋的话,别跟他犟,多听弟弟的话。”周母背着一个不大的包裹,干枯似树皮的手握着周童的手,眼泪跟不要钱般砸下来。
周童还什么都不知道,傻呵呵的安慰着周母:“我听话的,娘,别哭了,就是去接小妹回家,我在家好好等你回来,别哭了娘。”他嘴笨眼拙的,不知道那句话说错了,他娘听到安慰后,眼泪反而掉的更急,就连周父也罕见的没有拉扯周母也没有骂他。
周童立刻把求救的眼神落在了周棋身上,一边提着小包裹的周棋接收到无措依赖的目光后,终于向前一步,从周母手里接过周童的手,顺势把包裹塞进周母手里:“娘,现在刚过了半夜,再闹大点动静,邻里街坊就要出来了,到时候不好走了。”
周童疑惑的看了一眼周棋,不明白为什么村里的人出来了,他爹娘就不好去接妹妹了,周父倒是急了起来,扯了一下周母背后的包裹:“快走吧,万一······就来不及了。”他甚至还心虚的看了看周围,观察有没有被他们闹醒的人,周父在家多住的这半个月,没有一天是吃得下睡得着的,他托了人打听了韩家,没疑心的时候件件事都是平常不过,有了疑心,桩桩都透着诡异。
就连韩家大少的前未婚妻,花了点钱得来的小道消息都诡异的惊人,据说给这小姐牵线搭桥的是韩家二叔,要论这疏离冷淡的韩家家主难得过不去的人里,这二叔就排了首位,那小姐自小仰慕韩可遇,城里的人都是有所耳闻的,要说私奔,这可是个天大的笑话,除非对她发出私奔请求的人,是她的心上人。
可她死了,溺水而亡。
她的心上人,把她永远变成了心底人。
周父哪怕有所猜测过,可真当听到这话的时候,还是在阳光下狠狠打了个冷颤,他一路从城里走回村里,秋老虎的炎热照在他的身上,却丝毫没有驱赶掉任何一丝寒意,那冷是从心底里,淹死城里小姐的深潭里缠着他的腿爬上来的,扼住了他的心脏,掐住他的喉咙,要他死于非命。
那天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周父一脚迈进周家的大门就栽到了地上。
他醒了不过两天,就从之前那个谄媚的油嘴滑舌的父亲变成了沉默的胆小的男人,他甚至主动探了周棋的口风,确定了他出国日期,又给他留够了足够的钱,然后挖出了埋在墙根下周童三分之一的嫁妆,他什么也没带,只拿了几件衣服裹全了银元,在最深的夜晚拉着周母要去“接”妹妹。
他们最爱的,早早就送出去“避难”的妹妹。
周棋和周童站在没有点灯的门口,靠着一小片月光,看着这两位占据了他们整整二十多年最亲密的人,一点点远离,一点点缩小,在越来越淡的月光与变凉的夜风里,渐行渐远,直至不见。
他们以死别的另一种方式,生离,彻底退出了周棋与周童余下的人生。他们为人父母的爱与责任终究败给了人性的自私与求生本能,没人能怪他们的选择,也没人能原谅他们只为一个儿子铺好了路。
就因为周童傻,奇怪,好像他就不是周家的孩子了,就没有流着周家的血脉,就活该被放弃了一般。
好在,他傻,他不懂。
与骨肉分离,被家人隐瞒抛弃,站在双方中间最明白最清楚的周棋也该是最清醒的,可他看着离他远去的父母,看着他已经脱离的肮脏村庄,他几乎是狂烈,隐秘,巨大的欢喜起来。
真好,哥哥只有他了。
周棋收回远视的目光,看着不知为何变得茫然的周童,他以一种近乎低喃的语调对孤零零的人发出了邀请:“哥哥,我们回家。”
周童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伸过来的手,修长白嫩,和他满是茧子的手完全不一样,明明都是周家的儿子,为什么人与人却可以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他想不明白也不愿再去深想,他终究还是将手放了上去,粗糙小麦色的手轻轻握住那个男孩,他回应道:“嗯,回家。”
周棋再也没有觉得,有任何时候比此刻更让他欢喜的瞬间了。
“哥哥,现在家里就我们两个人了,学校还有事情,我得去学校办手续。”周棋右手牵着他的手,左手举着小油灯照亮了周童脚下的路。
周童还没从父母只是出趟远门去接妹妹回来,却莫名的伤感中回过神来,就听到了周棋也要离开他去学校,甚至不久之后他就要到另一个,需要翻山渡海才能到达的国家,可能这一别,就再也见不到了。
难道他的弟弟,也不要他了吗?
周棋明显感觉到握着他的手一紧,于是他更低的把灯挪到周童面前,让失神的他更清的看到脚下的坎坷,然后接上了话:“哥哥和我一起去好不好?”
周童果然被绊了一下,只是略微踉跄了一下,周棋却已经把身子都还没来得及倾斜的人抱进了怀里,他一个大男人走个路都还要人搀着,比那些怀了孕还要下地的少妇还要矫情的拿不出手,还没扶踏实,周童就握着周棋的手要站稳,却被这一句询问又引走了心神。
“啊,这,我能去吗?”他能去吗?他配去吗?听说城里那些叫学校的地方,都是干干净净,每一块地都是拿从远方的石头铺上的,光洁的能照出人影,每个人都是有学问的,他一个脚上甩不掉黄泥的乡下人,真的能去学校吗?
周童又问了一遍:“我真的能去吗?”他的声音充满了疑惑不安,却又在一遍遍确认中暴露了他想去的渴望。周棋拇指摩挲了一下他腕部的骨节,他格外喜欢周童的手,小麦色的皮肤,凸起的青筋,分明的骨节,他恨不得日日握在手里把玩。
“当然可以,哥哥,你和我在一起哪里都能去,我们学校有条长廊,贯穿整个学校,你可以从那里走过,看到清晨拉小提琴的人,小提琴是一种西方乐器,就像是中国的二胡一般,那里还有图书馆,有很多书,你没有学生证,我可以带你去借书,那些你小时候想看没看到的书,我都可以念给你听,学校还有扫盲班,我能带着你去上课。”他顿了顿,再一次发出请求:
“哥哥,和我走吧。”
周童的心动简直肉眼可见,他想和弟弟一样学习,看书,识字,原本他不行,可现在好像有个机会摆在他面前,他只要一伸手就能碰到了,只要他伸手:“可是,夫君要是来接我怎么办?”
周棋的脸色有一瞬间扭曲,好在夜色打了掩护,他几乎是瞬息之间就调整了过来,说出了早就想好的说辞:“没关系的哥哥,你只是在学校陪我住而已,如果有任何接你的风声,只不过是位置从家里换到了学校,只要来接,我立刻送你回去,好不好?”
周童不吭声了,他想去学校和乖乖等夫君接他回家的念头在激烈发生拉锯。
周棋补上了最后一把火:“你知道为什么韩家的人都对你不太好吗?”他站定看着周童软的疑惑的求知的目光时,想到了《旧约》里的恶魔低语,诱骗哄弄着纯洁的无辜处女,它们站着不动,只是抓住了对方的一丝渴求,就能把人从人间哄到地狱,要的还是心甘情愿,自甘堕落。
周棋信奉无神论,不明白人为什么会有上帝这种信仰,而此刻他隐约有些明白了,大概是因为,人间有魔鬼。
“韩可遇是韩家继承人,从小受到最好的教育。韩可宁幼时出国留学,接受的是最前卫的思想,哥哥,你大字不识一个,你们怎么交流?”周棋的话音没落,周童都立即想起了那些辱骂,“婊子,下贱,只会张开腿勾引男人的怪物。”“他肏你肏的爽吗?”“在别人身下行,爷就不行了!”
“没有这个习惯。”“不行。”“不可以。”
“我今天就退婚。”
“那不叫退婚,那是休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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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听过的,习惯了以为忘记的话,突然在这么一个平平无常的深夜铺天盖地的冲了过来,将周童撞的支离破碎,他以为自己不想就能假装忘记,从一开始,韩可宁就是要退婚,韩可遇就是要休妻的事实。
他们,都不要他。
也难怪,这么久了,没人接他回家。
“哥哥,和我去学校吧,我带你见识新的世界,我们去学学问,去做学问,去开化,日后也去开化别人。”
“哥哥,和我走吧。”
夜色凝重,月光清亮,和那个起风的夜一样,只有小小的声音。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