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1 / 1)

贞洁比天大,宁死不能失洁。

赵寡妇的丈夫对她不好,会打她,就是因为她已经不是完璧了,哪怕早就知道了却也还是嫌弃她。

难怪他的相公夫君在床上让他那么痛,难怪他们总是说些让他觉得胸口胀满发酸的话,难怪,没有人肯心疼他一下。

他还傻乎乎的以为自己道歉了受训了这件事就过去了,此间任何事做错了不都是这么处理的吗?可原来后来生了那么多病受了那么多痛,不是因为他是怪物,不是因为他蠢笨,甚至不是因为任何一点他周童这个人。

只是因为嫁到韩家的夫人,丢了贞洁,而这个不知道廉耻的人,恰巧叫周童而已。

原来贞洁那么重要,重过周童这么大的一个人。

周童扬起手臂,埋住了整个脸,那点曾经存在的,他以为都摸到手的幻想,就和湖面水泡一样,到了时间,不用碰就啪的一下碎了。

一点阳光都透不进来,他在黑暗里摸了摸胸口凸起的刺绣,他的盖头还没给他的孩子改成一个小小的被褥,那个小小的生命还没让他感受到惊喜慌张与惧怕,就又再次悄无声息的离开了他。

周童张了张嘴,咬住了一节衣领,眼里和嘴角清澈的,腥气的液体混在一起被布料吸收,那个和他有缘却无份见上一面的小生命,他一眼都没瞧过,不知道他(她)会不会怨他没保护好他。

可是,周童动了动唇。

我给你留着盖头那,红色的,裹在身上喜庆一生,老一辈都这么说,是咱们祖上的祝福。你不用担心自己没有,我给你要过来了。

他想了想,捏紧了胸口的盖头,用了一个今天才刚刚学到的字,磕磕绊绊的说:别怕,别怕,爹爹爱你。

周童一个傻子,村民,爹娘,夫君相公谁都不爱他,他却向别人许诺,我会爱你。

我会爱你,可周童还没去想过,什么是爱那?

三十四

凄美地34

“哥哥,今晚还要和我一起睡吗?”周棋夹了筷子鸡蛋放进周童面前空空的碗里,周童手里托了只三两口咬过去还剩大半个的馒头,愣愣的收回看着门口的视线:“啊······”只有晚饭才会聚到一起的周家人,周父啪的一下把筷子砸到桌子上,飞溅起来的油泽溅在黑灰的麻布上,只留下个深色的印记。

周父嘴里还塞着鸡蛋花生米,嚼都不嚼满嘴黄白的就开始飞沫:“他妈的,老子怎么养了你这么一个废物,嫁出去没几天就跑回来,一个大男人晚上还不敢睡,要跟棋子一个屋子,老子怎么有你这么个窝囊废的·····”

乡下人,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没识过字断过文,骂起人来却是滔滔不绝,周童是挨惯了骂的,几乎是周父开口的瞬间,周童的筷子就整整齐齐的摆在了碗上,撑着馒头的手腕也一点点弯折,等到周父骂到底的时候,那只馒头正好靠在碗边,慢慢的滑落到碗里。

周棋没说话,只是看着低着头的周童慢条斯理的撕着馒头。

好在周母开了腔:“行了行了,还吃不吃饭了,本来就是回家养身子,他这身体不好你还不让他好好养养,等着韩家来接,瘦了回去,更不好怀孩子了。”刚刚擦桌子的水大概还没干,周童扶着桌沿的手滑了下去,落在了膝头上。

一只温热的手伸了过来,隔着桌子的遮挡在爹娘眼皮子底下轻轻覆在了周童在夏天依旧有些冰凉的手上,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周父和周母就扯开话题的争吵声中,向着茫然的看向他的周童眨了眨眼,像做坏事一般对他小声说:“当然可以。”周童的拇指骨节被轻轻蹭了一下。

周童勉力对他露了个笑。

他傻,他笨,他弄不懂为什么爹总是会在饭桌上无端的对他摔筷子砸碗,也弄不懂为什么他回来娘总是想着让他尽快怀上下一胎,更弄不懂为什么从前对他好突然对他冷漠又突然热情起来的弟弟,到底是为什么这么一变再变。

但同时他也能清楚的感受到,他们是对他好的,尽管这份好里有什么东西压在他的背上,让他喘不过来气,让他比在韩家还要小心翼翼,可说到底,他还是愿意相信他的家人不会伤害他的。

周童不知道这种胀满胸膛的让他酸酸的东西是什么,只是有时候他控制不住它的蔓延,哪怕是让他成为一个女人嫁人,他也是甘愿的。

周棋收了晚饭的东西,代替周童伺候周父周母入睡后,吹了油灯把周童抱回了屋子,他在床的里侧铺了三床上个月新弹的被子,今早刚抱出去晒过太阳,蓬松松的带着一点干燥的灰尘味,周童往上一坐就软软的塌下去一块。

还没松手,周棋就敏锐的感受到周童的身子一僵,然后就从对方稍长黑发间蜜色耳朵上看见了迅速爬上来的坨红,他低低的笑了一声,两个人因为姿势的原因,说话的热气都会洒脖颈间,连着黑色的发丝都会微微荡动:“又流了?”

周童低着头不好意思回答,只是握着了指尖攥紧了周棋的衣领,闷声说:“我自己洗。”周棋把人放好,也不去扯他抓着自己衣服的手,跪在床上爬过来把脖子更好的送过去:“哥哥别害羞,大夫都说了这是正常的,会流一个月或者更久,之前都是我洗的,现在我洗洗怎么了?”

周童的脸色立刻爆红,他哪怕是傻都知道,自己小产后下面会时不时流出一些红褐色的东西,谁处理都不该是已经嫁出去的自己的亲弟弟来处理。

刚回来的时候他发烧躺在床上,什么也不知道,周棋给他擦身的时候,看着周童那一屁股的血惊的那点学生的高傲气都没了,惨白着脸请了村口的大夫,大夏天竟然出了一身冷汗贴着身,把那个白色山羊胡的老爷子一路背着跑回了周家。

老大夫还以为是什么要命的大病,来了看了一眼搭了一把脉就舒了口气:“你这后生到也不必着急,这是小产后没排干净的恶露,短了几天就没了,长了半个月一个月也是有的,多给他弄点鸡蛋红糖水补补血就行。”

老大夫叮嘱了两遍,周棋那口气才从胸口吐出来,飘在半空的心跌跌荡荡的掉了回来,他嗯了两声后又细细问了一遍医嘱与护理,安安分分把老大夫送走后,才对了盆温水把人上上下下擦干净,垫了布又把被褥彻底换了一遍。

周棋是这村子里唯一一个能上大学,还要出国留学的人,他仿佛是鸡窝里飞出的金凤凰,不谈他这份文卷气养出来的一点清高,单是村子里自动离他三米远,暗含了一点羡慕崇拜的眼神的村民,就足以把这个人捧到一个高高在上的位置。

可就这么一个意气风发,该是冲动年纪的“贵族”学生,在给他那个奇怪下贱,人人都能踩一脚的怪物哥哥洗被恶露弄脏的床单白布的时候,细致的仿佛手里那团污血是稔在指尖的毛笔,一笔一画写着风骨。

甚至带着痴迷。

周童空着的手握住裤腰,难得有些固执的重复:“我自己洗。”周棋也不和他争,立刻松了手语气温和笑嘻嘻的说:“好,哥哥要在屋子里洗还是出去洗?”

周童自然不好意思在弟弟面前洗自己带血的衣裤,语气一下虚了下去:“出去洗。”周棋顺着他松手站起来:“好,只是家里没水了,要去小溪那挑水,哥哥要是晚上去着凉了落下病根了怎么办?”

周童想到自己的生育任务,哪怕他从前不懂,近来半个月被他娘在耳边絮絮叨叨念叨了一遍又一遍,他也知道了小产的人也该如生产的一般好好坐月子,才能为下一胎做好充足的准备,于是根本不知道家里水缸有没有水的周童犹犹豫豫的抬头:“那我,那我明天去洗。”

周棋为难的皱了一下眉:“可是血迹一夜过去就不好洗了,哥哥不如我洗的多,我知道如果不早早洗了,这条裤子就废了,妹妹在姑姑家住,咱家每个月给的钱也不少,爹娘现在也省吃俭用的攒钱,这一条裤子废了又是开支,更何况早上去洗带血的裤子,哥哥要是被那些欺负人的小鬼遇见怎么办?”

一条条,一句句几乎把周童所有的后路都封住了,他通红着脸嗫嚅了半天,终究是吐出了几个字:“那,那你出去。”

周棋从善如流的出去,甚至乖巧的关上了门。

屋子里少了个人,明明不大的屋子却瞬间空旷了下来,床头的油灯是豆油,小小的一粒火光,周家哪怕是卖了一个儿子,却依旧为了另一个儿子省吃俭用舍不得买根蜡烛,那豆大的光亮把周童漆黑的影子拉长,在斑驳的墙上虚无的延长,随着火光摇摆,拉深了夜的深度。

周童不自觉抖了一下。

他渐渐的,后知后觉的发现,在没有人陪他的夜晚,每一个夕阳落下太阳升起前的时间里,都是对他不断轮回出嫁前夜地狱的噩梦,他终于发现,他如今的一切苦难,都源于那个罪恶的夜晚。

周童的呼吸都要暂停了,“哥哥,我在门外。”不大却刚好够传入周童耳中的声音隔着一道薄薄的门传来,这声音与刚刚与周童辩论时一点也不一样,浸透了夏夜的风凉,沉下来带了一点成年人的低哑,他隔着一段空间撞过来,带着夏天的蝉鸣,蛐叫,还有夜鸟的啼鸣。

周童猛然散了下来,他从影子回到了烛光中,于是此刻周童握着裤子尴尬的不知道该不该脱,脱了血就滴到了床上,不脱濡湿的布料贴着大腿半干半黏的扯着皮肤,沏的他难受。

门咯吱一声,周棋低着头推开了门,把手里的水盆放在了地上:“我打了热水,你洗洗再换,舒服。毛巾搭在了盆上,干净的布和裤子就在床头后门柜子上,你换下来就扔盆里。”他停了一瞬,补了一句:“我就在门外。”

周童看都不敢看下面,就连擦洗也是匆匆带过,取了白布裤子就飞快换上,然后敲了敲门把盆递了出去,那双修长执笔,食指指腹带着茧子的手飞快接过水盆,单脚插住了门槛缝隙,快速询问:“我在门口洗,哥哥在这陪我一会好吗?”

一门之隔,周童站在门内,隔着晚风。周棋蹲在门外,搓洗着衣裤。这一刻,夜晚安静的对方的呼吸仿佛就在耳边,周棋闭上了嘴,享受着这一刻完完整整属于他的哥哥,兄长,亲人,周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