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静静,不急不躁,在清晨的阳光里。
“你有什么事要跟我说?”韩可遇突然出声。
“啊?”周童松开了梳好的发尾,他这人太笨,心思不能一心二用,韩可遇与他搭个话,他就能忘记手里的动作,他挠挠头,像所有乡下汉子哄着媳妇:“你刚刚说什么?”
韩可遇不厌其烦的重复:“我看你今早上心不在焉的,一直吞吞吐吐,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周童憨憨的笑,他对韩可遇竟然比跟韩可宁在一起还要放松:“是上次回家,娘说,回门弟弟没回来,过段时间回家,让我回去看看。”
韩可遇没挽头发,也未束发,周童梳成什么样,他就直接这个样子站了起来:“必须回去?”
周童立刻把梳子小心翼翼的放在桌子上:“弟弟在镇上的学堂,很久才回来一次,见他一面不容易,他说’此世道艰难,吾辈当勤学苦读,探索存亡之路,不该忧心家长里短‘,所以”
韩可遇突然出声打断了周童的话:“刚刚这句此世道艰难,谁教你的?”
周童一谈起弟弟,脸上便是掩盖不住的骄傲得意,弟弟是第一个从村里读书读到那么大一所学校的人,听村里人说,周棋未来是要出国留学回来做大官的人,哪怕看起来周棋看起来很不喜欢他,可周童就是知道,那是他弟弟,弟弟都不会讨厌哥哥的。
所以他甚至带了一点炫耀的对韩可遇说:“弟弟说的,我背下来了。”
韩可遇的脸色没变,却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身上有什么地方冷了冷,周童还没反应过来,韩可遇就摸了摸他的耳垂:“可以回去,晚上就要回来。”
周童眼睛亮了一瞬,又有些为难:“我想住一晚。”
韩可遇皱了皱眉。
周童看着指尖闷闷的说:“我有点想娘了。”他是个傻子,喜欢就是喜欢,想念就是想念,他不觉得他一个成年人对着别人说,我想阿娘了是一个多么令人羞涩,尴尬与抹不开脸面的事。
他只是想他阿娘了,他便告诉了他的夫君。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韩可遇不知道为什么,周童想他娘了,他却恍惚看到一个女子端着碗对他招手:“长朔,别学了,来喝莲子羹。”
他爹那么废物,却娶了落寞王朝中的格格,那颗遗世明珠。
他都没有可想的人了。
“好,可以住一晚。”周童美滋滋的抬起头,看到依旧面无表情的韩可遇,愣了愣,然后笨笨的凑上去亲了亲他的嘴角:“亲亲就好了。”
这可不是晚上,也不是晚安吻,韩可遇哭笑不得的问他:“怎么突然又要亲,早知道就不教你了。”
“你没有哭,可我总觉得,你好像有点难过。”周童看着他,认真的说:“我刚到韩家的时候,我也有点难过,可你在花园里亲亲我后,我就觉得好像吃了蜂蜜,甜甜的,从嘴甜到了心,我就突然不难过了。”
“你是对我好的,不多的人,我不想你难过。我知道的,难过是很难过很难过的一种难过。他让我觉得,让我觉得”周童找不到合适的词,五大三粗,体格健壮的人纠结的像个糖果掉到地上,考虑要不要捡起来继续吃的小孩子。
韩可遇揽住他的肩,环着腰把他锢进了怀里,轻轻舔吻了他的唇珠:“觉得该亲亲了。”周童立刻重重点了头:“嗯,该亲亲了。”
韩可遇亲自把周童送上了小轿车,管家带着下人往上搬东西,他把要吃的药交代给随行的司机:“再吃两次就可以了。”他回头看了一眼伸手帮忙往车里搬东西的周童,又淡淡轻声的补了一句:“我韩家的夫人,不是谁都能动的。”
司机点了点头,也是人精,自然明白这句话不仅是带给周父的,也是对他的警告,看好周童,不要再出任何意料之外的事情。
临近晌午,周童就欢欢喜喜进了门:“阿娘,阿娘,这是夫君让带的东西,这个叫什么来着,说是补身的,那个是什么绸子,让你扯来做衣服,还有这个,还有这个,我都忘了是什么,但都是好东西。”
周母扫了一眼东西,就招呼周童过来:“东西放下,放下就行,我的儿,过来让娘看看。”周父被司机喊了出去,周童就欢喜的有点肆无忌惮了,他都忘了上次是怎么在这半新半旧的屋子里被人打得死去活来,又有人让他忘记自己是个男儿身,为别人传宗接代。
周童子只记得,这是他家。
他笑的牙都露出来了,白花花的,周母看他笑,也跟着笑,只是泪却盈了满眶:“我的儿,怎么瘦了,怎么瘦了。”她整日吊着一颗心,吃不下睡不着,想着她这个傻乎乎的大儿子在被夫家知道婚前失贞后会受到怎样残忍的对待,她连着求人接连去了电话,信件,盼着儿子再次回家一趟,自己都盼的眼眶深凹,现在却上上下下摸着周童的胳膊,腿问他:“我的儿,怎么瘦了。”
周童傻呵呵的安慰她:“生了一点小病,没事。”
周母心都揪成了一团,周童在家吃不着喝不着,却从未生过什么病,现在到了那个高门大户的韩家,才半个月就已经生了一场病,她儿子傻,觉得没什么,周母摸了摸周童的头:“我的儿,受苦了受苦了。”
她拉着人坐下,要细细的听他嫁过去的日子,连周父出去了没回来都没顾上,周童只会一味的说:“过得很好,很好,相公夫君都对我很好。”他绝口不提新婚夜的灌酒,语言的辱骂,性事的暴力。
周童仿佛是一开始就与人两情相悦成亲的年轻人,在享受他的新婚蜜月,而不是作为男人,嫁给了封建古板。
周母却如遭雷劈,她啪的一声打碎了一只陶碗,那只陶碗品质上好,声音清脆,规规整整的在地面上碎成了四瓣,每一瓣都白白净净,反着青天白日的光,周母抓住周童伸出去捡碎瓷的手,手腕嘴唇抖得不成样子:“相公?夫君?”
周童不明白为什么周母一幅备受打击的样子,扶着猛然站起来的周母坐下:“娘,你坐下说,坐下说。”
周母手指枯瘦,像鸡爪一样抓住周童的手腕,眼睛亮的吓人:“相公是韩可宁,夫君是谁?”
周童有点疑惑,他娘为什么要问这样奇怪的问题,于是他老老实实回答:“夫君是韩可遇啊。”
“我的,”她只嚎了两个字,就把后面的话生生压进了喉咙里,左邻右舍,丁点大的动静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她怎么敢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地方,为她这受苦受难的儿子号啕大哭。
周母咬着唇,生生咬出了血,她的脸皱在一起,像枯木树皮,比听到他的儿子婚前偷情更加震撼。婚前私通,古来今往皆有之,或出于私情,或出于欲望,她心底一直隐隐约约以为她的儿子不过是被人骗情而已,他不是自愿当了婊子。
可现在,他出嫁了,他嫁给了两个人,他竟然嫁给了两个人!
两个人,同胞兄弟,小叔子与嫂子,长兄与弟妹。荒唐,实在荒唐。
荒唐到这可是要上刑场,用剐刑的罪名!
周母差点晕过去,周童把人抱上了床,在面上撒了点清水,周母才勉勉强强缓过来,她一缓过来,泪就如泉水喷涌般落了满面,周童慌张的不行,手指都在发抖:“娘,你歇歇,先歇歇,我给你去找村医。”
周母的手还在死死的抓着周童,连手腕上都浮出一道青红,她的声音短短一会儿,嘶哑的像村头的鸭子,眼睛像是入了魔般问她的儿子:“你怀了吗?你怀了吗?”
她的眼神太亮,泪太多,面容太狰狞,一瞬间模糊的看不清原本的样子,周童半弯着腰,被他的娘握住了手,其实一个女人能有多大力,轻轻一掰就开了,可娘这个字被下了皱,上到天神,下到畜牲,没人不受到诅咒。
所以周童,轻轻,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是男人,怀不上孩子的。
周母陷入了魔障:“做那事的时候,你腰下面塞枕头了吗?”周童想起那为数不多,连床都没怎么上的“那事”,摇了摇头。
“你好好夹紧腿了吗?过夜的时候不能洗。”他每次都是昏过去了,他记不得有没有夹紧腿,也不记得什么时候洗过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