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光,屋头亮。贺景枫盯着远和恩肚子瞧了半晌,方才想明白,狗似的,凑到人白肚皮儿上亲了一口。

肚皮儿痒,远和恩屈膝不让他亲,抱着膝盖坐在床头,“胡茬,痒。”

贺景枫趴床上,肘弯抵着被子,托脸瞧他,摸了把自个儿下巴,“只有一点儿,不扎人。”

“怀了?”他问,盯着远和恩肚皮儿瞧。

他和陈妈待的时候多,她做活他喜欢在旁跟着,这俩字他听陈妈念叨过,说他肚子里头揣着个小芽儿哩,他追问陈妈小芽儿打哪来,她就笑,不答哩。

他挪过去,抓住贺景枫手放自个儿肚上,“我肚里,有小芽儿。”贺景枫坐起来,抱着他跟他说悄悄话,“是嘛,谁说的?”

“陈妈给我说的。”

贺景枫继续问,“那小芽儿打哪儿来的?她给你说没?”俩人离得近,远和恩一双手全放贺景枫颈窝里,听他追问,一个劲儿的乱动,对上贺景枫的眼,“没给。”

贺景枫可不信,“真的?”

“嗯……”远和恩不会撒谎,更别提在贺景枫跟前了,脸颊显见的红了,手指头有一没一的碰着贺景枫喉结,“假的。”

老实的教人心软,贺景枫不急,等他在自己耳边慢慢说。

“她说,小芽儿是哥哥给的。”陈妈说这话的时候,眼里全是他看不懂的东西,教他觉得赧。

一时,贺景枫心软得糊涂,要教他兜不住。

他按不住,刚起时候同他玩闹没说出口的话,脱口而出,“和恩喜欢同我待一块儿嚜?”

“喜欢。”远和恩搂着他的颈,垂眼亲了口贺景枫下巴,“我还喜欢哥哥亲我。”

我还喜欢哥哥朝我笑,喜欢哥哥叫我的名儿,喜欢哥哥牵我的手……他喜欢的有许多,都想教贺景枫晓得,可又怕人烦了,按捺着不敢说,怕自个儿嘴笨说不清。按着,按着,要把他憋坏了。

折枫16

前有四方池塘养灵龟,后有连绵不绝青松林,观音庙坐落正中,真真儿的好位置。菩萨灵验,香客盛多,大多是携家带口,祈求新一年万事顺遂。

俩人一步步走上白石梯,恭恭敬敬上了三柱。年初三,这儿已是不少人,上完香后,大多聚在四方池塘边,手头拿着饵料,喂池里灵龟。

塘中有活水眼儿,大雪天亦不结冰,原没有红鲤,后头不知谁放了几尾,香客争相效仿,竟也渐渐多起来,一群群游着,煞是好看。

远和恩凑热闹,给红鲤啄了手指,一个劲儿朝贺景枫笑,“我也要喂。”没法子,贺景枫只得向人买了些饵料,一捧全放他手心儿里,瞧他喂鱼乐,自个儿也乐。

何容珍也拜菩萨,只是没有梁玉芳来得勤。贺景枫依稀记得,庙后松林有小径可上,还住有几户人家,眼见远和恩手心只剩小撮饵料,便一并捏了,撒到池中,去攥他手,“后头有片大松林,咱去瞧瞧。”

来前何容珍教他俩在菩萨跟前要持重,远和恩可听他姨的话哩,见贺景枫攥他手,有些急,“姨说,搁菩萨面前不让你牵我手。”

贺景枫听他学何容珍说话的那口气,憋住笑,先把他手松了,手掌伸他面前,反问他:“那你自个儿乐不乐意牵我手?你说。”

远和恩的心眼可是不转弯的,贺景枫撂完话,还没一会儿呐,掌心就盛了一团暖,是远和恩的手,“乐意,我乐意。”重复说,生怕人不晓得他心里头欢喜似的。

贺景枫忍不住笑他,把人手攥牢,两尾鱼游过人群一样儿,到了人少的庙后头,装模作样吓唬他,“你以为菩萨不晓得你跟我好呐,方才上香,你心里头想什么,菩萨可瞧得一清二楚。”

“啊?”远和恩有些讶异,真被唬住了,“我方才想,庙里头的香味真好闻,菩萨也晓得嚜?”

贺景枫眼儿也不眨,“那是自然。”

果然没记错,真有小径上山。冬日松林寂寥,安安静静的,不似外头热闹。贺景枫没想走上山顶,就想和远和恩走走。

好热闹的人,自然好新奇,林里有不少种了百年的大松,树干粗壮,几人亦抱不圆,远和恩忍不住张手去贴,贺景枫笑着瞧他,伸手要拉他过来,“等大雪天,咱来这儿逮雪玩。”

远和恩搭上他的手,一跳,稳当儿的站他跟前,“哥,雪不能逮,逮在手心里,得化了。”

往回走了,贺景枫扭头道:“你逮着一大团,不就化不了了。”说话间,远和恩走到他后边,尾指来勾他,“哥,你背我一段。”

“走不动了?”

“没,只是我在后头瞧你,想你背我一段。”

哟!这下不记何容珍说的话哩,贺景枫心里头笑他一时一个样儿,倒老实,蹲下来,稳稳当当背着人,走了下去的小半段路。

“少奶奶……”刘妈面上惊疑不定,心里把事儿猜个八九不离十,见俩人牵着手走远,方扯了下梁玉芳的手。

年年初三,梁玉芳都来这儿拜菩萨,赶巧的,今儿让她刚上完香,一转身,便瞧见下去的贺景枫和远和恩。

打梁玉芳嫁过贺家那会儿,刘妈便跟着她了。俩人都走没影儿了,瞧她还未动,便全都明了。

程颂青至今还没找回,就算是找回了,两家的事儿也算黄了。梁玉芳为这事儿出了多少心力,小的麻将桌上给程太太点炮不提,大的,摆在明面儿上的,送首饰亲近,城里头哪家太太不晓得,她好一番谋算,到最后,失了程太太不说,费尽心机找来的远和恩也让贺景枫摘了。

她何容珍就这样儿命好,没了男人,倒还有亲儿子可傍!

折枫17

年初六,新一年见各家掌柜的头一日。早早的,贺景枫便把封洋备好了,打算待会儿到燕街那间坐一会儿,同掌柜喝几盏茶,再到城中余下几家都坐坐。

往后的天气,大雪是不会再有,只是要等到暖天儿,得三四月份,还得冷个一月多。今儿飘小雪,雪花小的,打天上落地下,就融成了水,搅得到处湿漉一片。

小钟在车里等贺景枫,瞧他打大门出来,朝他扬了扬手,“少爷。”

“怎么,新年就愁着一张面?”贺景枫瞧他,嘴角添了点笑。小钟瞥一眼贺家司机,“老爷让您先回宅子一趟,他有话要同您说。”

贺景枫一愣,面上笑意淡了些许,“成,那你先到燕街去,教掌柜勿急等我了。”

自打何容珍搬来水井巷,老宅贺景枫少回了。东厢屋,远瞧,梁玉芳在逗耍养的白猫,近了,贺景枫同她对视,笑意不达眼底,唤了声不常的:“太太。”掀开了北屋门帘。

这儿不常住人,没人气的屋冷清,眼皮一抬,贺景枫直视正中坐着的贺封,他上年纪,为不显老态,一根滑玉梨木手杖不离身,此刻,正倚着闭目养神。

没什么起伏的声调,他唤了声:“爸。”人常说,像爹娘的孩儿得宠,这话一点儿不假,贺景枫像年轻的贺封,初回玉城的稚气,这会儿全给磨尽了。

杖底触地,“咚”的一声沉闷,贺封沉声道:“坐。”开门见山,微凹于眶中的一双眼睁开,小添上些许凌厉,落到贺景枫面上,“人你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