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和恩瞧桌上摆着的漂亮石头,随手拿了一个放到贺景枫手心。
贺景枫一瞧,笑了:“得,就拿这个,雕个葫芦。”
折枫14
年底儿了,何容珍总挂在嘴边的一句便是贺景枫忙,远和恩一开始还不觉着,后来觉着了,是啥时候呢?自然是贺景枫真忙昏了头,一个身恨不得分成两个用,每回过来吃个饭都是匆忙的,也没有好好搂着他亲近,这时候,远和恩才真觉得贺景枫忙了。
他年轻,贺封有意挫他的脾气,教得时候少,放手让他自个儿做的时候多,吃点苦头,才能真学点东西,让手底下人服气。
不过远和恩在水井巷这处宅子里,倒也是不寂寞的。这儿太久不住人,年前的大清扫可忙坏了人,哪哪儿的犄角旮旯里都积着陈年的灰,不得已,何容珍还得花洋子请俩妈子帮忙,远和恩帮着陈妈,一点也不闲着。
这几天日头好,雪化得七七八八,露出十字路边上南、北四块空地。疏于管理,从前种的桃树全死了,何容珍瞧着怪空的,打算啊,明年开春,在北边两块空地种上桃树,至于南边的两块,是远和恩要留的,随他种什么都成。
忙日子过得快,一日日的清扫,这年啊,也就一日日的近了。宝通银行的先生每日都来教,何容珍不笨,没把先生教的,左耳朵进去,右耳朵出来,只盼着开春,到乡下瞧她的地!十五的时候,贺封遣了人过来问她回不回大宅子过年,何容珍拒了,不愿意。
过了十五,日子就走得更快了,远和恩喜欢热闹,每回上街买年货,他都要跟着,上一趟街回来,肚皮儿滚圆的,酥糖、蜜饯、果干吃了一肚子!
比年先来的,是滚水浇在鸡毛上蒸出的暖烘烘腥味儿,陈妈在宰鸡,远和恩在旁瞧着,皱了眉头,跑陈妈后头站着了,陈妈瞅他那样儿,心里头可有数了,“不喜欢啊,觉着腥?”
“嗯。”远和恩应她,瞧她说话的功夫,把鸡毛褪了一半,他这样儿答,陈妈可高兴,“待会儿你和少爷,一人一个鸡腿。”
年夜饭,贺景枫在这边吃,只是老宅子那边得做规矩,他得上了香才过来。陈妈边给鸡褪毛,边同他说话,“少爷得差不多点炮的时候啊,才会过来,你且有的等。”
远和恩只是笑,怪傻气,又怪真心的,“我不怕等。”
院子里没树,只好砍了根长竹子挂鞭炮,红红的一圈炮,展开老长,从竹梢上垂下来,围着院子还绕了半圈,等贺景枫来点。
不下雪,干冷天儿,饭菜做好全在蒸屉里热着。贺景枫打车上下来,风风火火的跑进院子里,远远的,就朝远和恩笑,接过下人递来的,点炮的燃香。
远和恩瞧见他,一颗心让暖气儿钻了进去,慢慢鼓起来,不真。待贺景枫跑到他跟前,捂着他耳朵说话,他听着了响炮声,才觉着真。
“不捂耳朵,得炸坏了。”掌心松开一道小缝儿,贺景枫在他耳边说话。远和恩瞧那烧起来的鞭炮,将黑未黑的天色里,可亮,红鞭炮纸空里碎了,一朵朵小红绢花似的,四散开的好看。
“我也给你捂。”远和恩说,可给炮仗声掩了去,只好垫脚到贺景枫耳边再说,“哥,我也给你捂耳朵!”贺景枫如他的愿,矮了身让他捂。他笑,瞅着远和恩,远和恩这才瞧清楚,原来他哥笑起来有梨涡哩。
喜庆的日子,得喝酒,除了远和恩,贺景枫不让他喝,所以他喝的是甜酒酿,不晓得是热还是欢喜,一张脸也给喝红了,招人的眼儿。
年前何容珍过得不顺,喝得最多,幸的有陈妈,先备下了醒酒汤,扶她到里屋歇着。贺景枫喝得不多,但也觉得醉了,许是年前身子骨崩得太紧,一松下来,哪儿都觉没劲才会醉。
他家年夜饭吃得早,都回屋了,别家的才开始吃,鞭炮声一家家连成片似的,要把人困在喜庆里头,不让出去!他俩盘腿坐在床上,拆何容珍给的红包,贺景枫掂量掂量就晓得里头有多少,让远和恩帮他拆,瞧他把大洋放嘴里头咬,笑得眉眼都柔了,问他:“真嘛咬着?”
远和恩朝他笑,点了点头,贺景枫点他眉心,一下下的,“和恩掉钱眼儿里了,是不是,是不是……”远和恩赧着脸驳他,“才不是。”
“呐。”贺景枫打怀里头摸出个红包,塞他手里,不自在的撇了眼,“给你的。”远和恩直勾勾的瞧他,凑他身上搂着他,“哥也有红包给我嚜?”
“有。”贺景枫对上他一双眼儿,“怎么没有!”在远和恩额头亲了一个,“待会儿领你放炮仗去。”远和恩不晓得,他在被贺景枫当小孩哄着,贺景枫怕他明白,又怕他不明白,不明白他在疼他。
到处是鞭炮声,到处亮着灯,贺景枫牵着远和恩,提了两挂小鞭炮,稳稳当当到了院里。把炮和燃香交他手里,贺景枫恿他,指着块空地,“到那儿放,我在这儿瞧着你。”
一手提着挂小鞭炮,一手拿香燃了炮引子,点着就得松手。远和恩一颗心怦怦跳,往贺景枫这边跑,还没跑到,鞭炮就响了,炮声杂着他的笑声,贺景枫站起来接住带着一阵风的他,“慢点儿,别滑了。”
喘息气儿,多活泛的一人儿,一挂响完,他又去点第二挂,这回他胆儿大了,没跑回贺景枫这边,背着鞭炮响声,讨赏似的,朝贺景枫嚷,“哥,我点的炮。”
“嗳,哥知道。”贺景枫瞧着他,也笑,“咱和恩胆儿大!”
他就这么瞧着他笑,他的和恩,一点儿不傻。
折枫15
贺景枫是给鞭炮声炸醒了。水井巷住了不少人家,大年初一的早饭,一家跟一家比赛似的,赶着早!伸手把帐子掀开一角,一股子鞭炮味儿直冲鼻,这份儿喜气,要命!
坐起来,他舒了舒肩骨,瞅还睡着的远和恩,眼一闭,把脸欺到人暖胸口里蹭,“起了吗?”他问。
没应。贺景枫咧嘴一笑,手掌打衫子下摆摸进去,指腹蹭他腰侧一团软肉,“待会儿妈得遣妈子来唤,还不起……”远和恩怕痒,这团软肉摸不得,睡意作一团全散,他逮住贺景枫作乱的手,眼儿一睁,眉心一舒,冲贺景枫笑,“哥,你闹我。”
贺景枫眉一凛,先做一副凶样,反手扣住他的手,脸凑近了,凶皮样做不住,映出一张笑脸来,“就闹,就闹!”手上使了劲儿,将人搂近自己。
打乡下金哥家回来,远和恩可一点儿不怕他了,跨坐在贺景枫腿上,闹腾身子躲他钻进衣裳的手,笑声杂乱的掺在鞭炮声里头。
陈妈得了何容珍吩咐,来唤人去吃早饭,倒给俩人闹得不敢进去,清了清嗓子,方敢嚷:“少爷,起了嚜?待会儿该去吃早了哩!”
手指头贴着唇,贺景枫“嘘”了一声,把人搂在怀里,应道:“起了,待会儿去!”闹得狠了,他有点喘,胸膛一起一伏,远和恩贴着他,竖起耳朵听,笑着喃:“它,跳得好快哩。”
“嗯?”贺景枫低头,笑还挂在嘴角,瞧他听自己心跳声,便学他,低头把耳朵贴上远和恩胸口,戳了戳:“它也跳得快。”话刚撂,远和恩便笑,震颤的,隔着皮肉骨血,贺景枫听着他的心跳声,怔怔。
“哥。”远和恩唤他,懵懵瞧着,不晓得他为啥出了神。
贺景枫坐直,碰他的脸,“嗯。”他要如何同远和恩说,刚才他胸口像灌进了些东西,暖的,鼓得心口发涨,他想问远和恩有没有,有没有像他这样儿的时候。
算起来,贺景枫有五天闲日子,初一到初五。年前,日夜拉磨的驴似的忙了一个月,得了闲日,他得先好好歇个两天。
吃了早饭,他带着远和恩要回屋,却给何容珍叫住,“程三小姐找着了吗?”
“还没。”贺景枫如实答,不晓得她为何好端端问起,倚着远和恩,半笑讨懒:“妈,我还得回屋睡觉。”
“她私奔这事里,可没你的事儿吧?”何容珍打量他,瞧他倚着远和恩没骨头似的,拧他胳膊一下。
“天地良心,能有我什么事。”
何容珍“嘁”他一声,脸上添了笑,话说给贺景枫听,视却线落远和恩身上,“初三没啥事儿,你和和恩到观音庙去一趟。”
“妈。”贺景枫站直身,“好端端的,怎的要去观音庙?”
“怎的要去?”何容珍心里头高兴不和他计较,拉着远和恩左右打量,“去谢观音菩萨让我抱孙!”她可和陈妈都瞧了,错不了!
“抱……”贺景枫怔住,“抱孙?”
着实搅和人的欢喜,何容珍瞪他一眼,“你个不长心的,你自个儿做了啥你不清楚?”推他,“回屋自个儿好好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