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半月里,他遣出去寻找秦浣珺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带回的消息却始终只有“未见踪迹”四字。
沈流萤倒是来过几次,隔着屏风怯怯地问安,都被他冷言冷语挡了回去。
这日天刚放晴,他披着厚氅立在廊下,望着院中那株光秃秃的海棠树出神。
往年这个时候,秦浣珺总会在树下埋些花肥,说等开春了好让海棠开得更艳。
如今树还在,埋花肥的人却不知去了哪里。
“将军,南疆传来消息。”长随捧着一封密信匆匆走来,脸色带着几分犹豫,“说是……说是在边境小镇见着一位医术高明的女先生,眉眼瞧着像……像夫人。”
卫炎川猛地转身,眼中迸出光亮:“在哪?具体在南疆哪个小镇?”
“说是在澜沧江边的雾溪镇,只是那位女先生性情孤僻,从不让人近身,属下的人不敢贸然上前相认。”
长随递上信笺:“这是画的画像,您瞧瞧。”
信笺上画着个素衣女子的背影,正蹲在溪边捣药,发髻简单挽着,露出的一截脖颈纤细白皙。
卫炎川只看一眼便红了眼眶那是浣珺惯用的绾发手法,当年他还笑说这般挽发太过素净,她却笑着回:“素净些好,配你这身戎装才不张扬。”
“备马。”卫炎川转身便往内室走,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不,备最快的马车,我要亲自去。”
长随忙拦道:“将军,您身子刚好,南疆路途遥远,不如让属下……”
“我亲自去。”卫炎川打断他,语气不容置喙:“有些事,必须我亲自向她赔罪。”
三日后,一行轻车简从出了长安城,一路向南疾驰。
卫炎川坐在颠簸的马车里,指尖摩挲着那枚被秦浣珺留下的婚戒,心里五味杂陈。
他想起沈流萤被送走前说的话“将军若真找不回夫人,流萤愿为将军诞下子嗣,侍奉左右”。
当时他只觉讽刺,挥手让侍卫将人送去了城郊别院,严加看管。
原来人总是要等到失去,才懂得分辨真心与假意。
当年他以为沈流萤的柔弱是真性情,却不知那是精心编织的网;以为秦浣珺的隐忍是不在乎,却不知那是一次次失望累积的沉默。
行了月余,终是抵达雾溪镇。
镇子依着澜沧江而建,青石板路蜿蜒曲折,两旁是吊脚楼,檐角挂着的铜铃在风中叮当作响。
卫炎川按着画像寻到溪边,果然见着个素衣女子蹲在青石板上捣药,晨光洒在她发间,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
“浣珺。”他轻声唤道,声音竟有些发颤。
女子闻声回头,正是秦浣珺。
只是她瞧着他的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没有惊讶,没有怨怼,甚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这位公子认错人了。”她低下头,继续捣药,木杵撞击石臼的声音清脆,却像敲在卫炎川心上。
“我没有认错。”卫炎川上前一步,蹲在她面前,从怀中取出那枚金簪:“你还记得吗?那年在雪中,我就是用这枚金簪向你求的婚。”
第18章
秦浣珺瞥了一眼,淡淡道:“这簪子太过华贵,公子还是收好吧。”
“不,对我来说不一样。”卫炎川急了,抓住她的手腕,却被她猛地甩开。
“公子请自重。”秦浣珺站起身,往后退了一步,“民女秦氏,早已不是将军夫人,与公子素不相识。”
“浣珺,我知道错了。”卫炎川眼眶泛红,声音带着哀求,“你跟我回去好不好?我把将军府的后宅都清干净了,沈流萤已经被我送走,往后我只有你一个人。”
秦浣珺抬眸看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带着几分疏离:“将军说笑了,您的后宅如何,与民女何干?当年签下和离书,你我便再无瓜葛。”
“那和离书我不认!”卫炎川上前想拉她,却被她身旁突然窜出的少年拦住。
那少年约莫十三四岁,眉眼间有几分眼熟,手里还提着个药篓,警惕地瞪着他:“你是谁?不许欺负我师父!”
“师父?”卫炎川愣住了。
“这是我捡来的徒弟,阿竹。”秦浣珺摸了摸少年的头,语气是他从未听过的温柔:“我们还要去山上采药,公子请回吧。”
说罢,便带着阿竹转身往山道走去。卫炎川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想起多年前在北疆,她也是这样背着药篓走在前面,回头对他笑:“卫炎川,快来呀,前面有株老山参!”
那时阳光正好,她的笑容比阳光还暖。
“浣珺!”他忍不住追上去:“当年的事是我错了,我知道我混蛋,我不该在你小产的时候离开,不该被沈流萤蒙蔽,不该……”
“将军。”秦浣珺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人总要往前看的。你有你的荣华富贵,我有我的山间岁月,这样很好。”
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风:“当年在产房里,我不是怪你先去看沈流萤,而是怪你眼里根本没有我。我躺在血泊里的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个男人,我再也不要了。”
卫炎川僵在原地,如遭雷击。
原来她不是一时赌气,而是早已深思熟虑。
秦浣珺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平静无波:“将军若真觉得愧疚,便请好好守住你的将军府,别再来打扰民女的清静。”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进了竹林。青竹掩映,她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见,只留下风吹竹叶的沙沙声,像是在诉说着一个早已结束的故事。
卫炎川站在原地,直到夕阳西下,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手中的金簪硌得掌心生疼,他才缓缓将其握紧,转身往镇外走去。
马车驶出雾溪镇时,他掀开帘子回望,见秦浣珺正站在吊脚楼的廊下,教阿竹辨认草药,夕阳落在她身上,温暖而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