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春早已抖如筛糠,汗珠子顺着鬓角往下淌,磕了个响头,声音抖得不成调:“回、回将军,夫人是昨夜……昨夜亥时走的。她只收拾了几件旧衣,换了身粗布丫鬟装,戴了顶灰布兜帽,从后院角门出去的,说是、说是去城外的慈云寺上香……”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侍卫的禀报:“将军,属下查到,昨夜亥时三刻,有个戴兜帽的女子,雇了城外张老三的马车,出了西城门,往南去了。”
往南去了……
卫炎川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像坠入了冰窖。
第14章
卫炎川忽然想起,那日他去追沈流萤时,曾见过一个与秦浣珺极身形相似的女子,望着漫天飞雪出神,身上只披了件单薄的素色披风。
那时他只满心牵挂着沈流萤,只以为自己看错了。
难道那时,她就在人群中看着他转身离去?
正怔忡间,福安又匆匆上前,双手捧着一叠信笺,脸色苍白:“将军,属下在夫人妆台最下层的抽屉里,找到了这些,是关于您和……”
“和什么?”卫炎川的声音嘶哑得厉害。
“是……是您与沈姑娘相处的画,还有书信。”福安不敢抬头。
卫炎川接过那叠信笺,指尖抑制不住地颤抖。
最上面是一张素笺,画中男子身着银甲,正低头吻着怀中女子的唇,那女子鬓边斜插一支金步摇,钗头的红宝石熠熠生辉那是他去年生辰时,寻遍长安才觅得的鸽血红,秦浣珺说样式太过张扬,让他收起来,他却转头送给了沈流萤。
画旁题着一行娟秀小字:“将军所赠,流萤视若珍宝。”
他猛地将信纸掷在地上,又抓起一张。
画上,他单膝跪地,正为沈流萤揉脚,那女子耳垂上的东珠耳环,莹润饱满,分明是前几日他从内库取出,本想给秦浣珺补生辰礼,却被沈流萤软磨硬泡讨了去的。
旁边批注:“将军为我揉脚时,说往后只疼我一人呢。”
一张又一张,画中是他与沈流萤的种种温存:他为她描眉,她为他研墨,他在桃花树下为她簪花,她在凉亭中为他唱曲……每一笔都细致入微,每一句批注都带着刺,扎得他眼生疼。
“将军,”福安跪在一旁,声音艰涩,“前些日子,总有些信鸽往主院飞,属下以为是军中密信,便、便未曾拦着……想来,这些画便是那般传来的。”
卫炎川如遭雷击,呆立在原地。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知道沈流萤鬓边的钗是他送的,知道沈流萤耳垂的珠是他给的,知道他在沈流萤院里说了多少温存话。
可她从未问过,从未闹过,只是每日依旧为他备好朝服,温好汤羹,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他忽然想起昨夜回房时,案上放着一碗温热的姜母鸭汤,旁边压着一张纸条,是秦浣珺的字迹:“天寒,趁热喝。”
那时他只当是寻常,如今想来,那或许是她最后一次为他做这些了。
原来,她不是不怨,只是早已心死。
千里之外的南疆,却是另一番景象。
暖阁中燃着驱寒的艾草,秦浣珺坐在竹窗前,正低头抄写医书,案上堆着晒干的金银花、薄荷、紫苏,散发着清苦的药香。
一只灰色的信鸽落在窗台上,轻轻啄着窗棂。
秦浣珺放下狼毫,将信鸽拢入怀中,解下它腿上的小竹筒,抽出一张字条。
上面只有一行字:东窗事发,卫炎川已知。
她看完,将字条凑到烛火上,看着它化作灰烬,随风飘散在暖炉的热气中。
然后重新低下头,笔尖在宣纸上划过,留下工整的字迹:“治风寒初起,用紫苏三钱,生姜两片,葱白三段,水煎服……”
窗外,南疆的冬日没有雪,只有淅淅沥沥的冬雨,敲打着四季青的枝叶,淅淅沥沥,仿佛在洗涤一切痕迹。
就像她此刻,正一笔一划,抹去那五年婚姻里所有的爱恨嗔痴。
往后山高水长,她是秦浣珺,不再是卫σσψ炎川的将军夫人。
第15章
将军府正院的寝殿内,炉火烧得明明灭灭,却驱不散满室的寒意。
卫炎川独自立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目光死死钉在妆台一角那里静静躺着一枚素银婚戒,旁边压着一纸和离书,墨迹早已干透,字字句句却如冰锥般刺进他的眼底。
直到此刻,他才如遭重锤,轰然明白这一次,秦浣珺是真的要弃他而去了。
那个陪他从寒微走到高位,为他洗手作羹汤,为他敛去锋芒的女子,终究是被他亲手推开了。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便是那个被他百般怜惜、捧在掌心里呵护的沈流萤。
怒火如岩浆般在胸腔里翻涌,卫炎川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冲向沈流萤的西郊别院。
寝殿内,沈流萤正从梦中惊醒,惺忪睡眼里还带着几分对昨夜温存的迷醉,尚未看清来人,便被一股巨力攥住发丝,狠狠拖拽下床。
冰冷的地面硌得她骨头生疼,她先是惊呼,随即认出那身玄色锦袍,忙带着娇怯的笑意唤道:“将军?”
话音未落,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甩在她脸上。
沈流萤被打得偏过头去,半边脸颊霎时红肿起来,整个人都懵了,眼里满是难以置信。
“你对她说了什么?!你到底做了什么?!”卫炎川的声音像是从九幽地狱里爬出来的,带着蚀骨的寒意,他一手掐住沈流萤纤细的脖颈,将那叠画满了他与她温存的信笺狠狠怼到她眼前:“这些,是不是你做的?!”
沈流萤看清信笺上的内容,脸色霎时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我、我只是……只是想让夫人知道将军待我好……”
“只是?”卫炎川眼中血丝暴起,又一记耳光甩了过去,力道之重,让沈流萤嘴角溢出血丝,“只是害死了我们第一个孩子?只是把我的妻子逼得离家出走?!”
沈流萤疼得蜷缩在地上,双手护住小腹,声音虚弱如蚊蚋:“救……救救孩子……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