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1 / 1)

灵儿嘴巴张张合合的,还想说什么。但惜棠没有精气神去宽慰她了。她看着摇篮中熟睡的小树,在心里头想,皇帝真的要立后了吗?

那日她见了王家女郎,的确是个品貌具佳,聪慧伶俐的,但必然也是个不好相与的……惜棠当然清楚,那女郎性格骄傲,颇有些瞧不起她。但她经历了太多异样的目光,这点实在是不能叫她伤心难过。而且扪心自问,对于王家女郎,在内心深处,她有着隐隐的艳羡。

这样好的年华,什么都没经历过,多好呀!还可以明媒正娶,嫁一个自己有着期待的郎君,就像当年的她……惜棠的心忽然一痛,她挥退了灵儿,一个人在殿中坐了许久。

略略收拾了心情,正想叫醒小树,抱他去喝奶,灵儿忽然急急地闯入,眼珠子乱转,神色惊慌。

惜棠惊诧问:“发生什么事了?”

“方方传来的消息,”灵儿大口喘着气,“陛下将王太尉下狱了!”

第062章 封王

“先前不一直说陛下很器重王太尉么, ”惜棠喃喃道,“怎么会……”

“奴婢听了这消息,也是吓了一跳, ”灵儿小小声地说, “陛下不是命太尉审讯汝南王吗,原本事情已了,今晨御史大夫却进言陛下, 道太尉在怀有异心, 取证的时候刻意隐瞒,当堂举出了人证物证, 太尉辩无可辩, 陛下就将他下狱了。”

王太尉, 为汝南王隐瞒罪证?这话光是听着, 惜棠都觉得荒谬。但朝中公卿都对此言之凿凿, 皇帝仿佛也很是相信。如果皇帝对王太尉疑心已久,那他这段时日又这样抬举王太尉, 抬举他的女儿……惜棠打了个寒颤,知道接下去的不是自己能想的了。

当夜,沾着血迹的罪状就呈到了皇帝的案前。

皇帝当下看到, 神情就有些不快,司马良连忙出言道:“底下人都是用了些寻常的手段, 只太尉性情刚烈, 方才……”

皇帝嗯了一声,没再就此事分说了。卫和打量着他的神情,把淡黄色的帛书铺展开来, 皇帝的手指执着朱笔,一个鲜红色的斩字猛地映入了卫和与司马良的眼帘, 两人不自觉地把视线移开,卫和心有恻然,司马良则是长长舒了口气。

皇帝写完了,传旨的小黄门双膝跪地,高举着双手,从皇帝的手中接过旨意。小黄门不敢耽搁,飞一般地快步而去了。整个过程,皇帝始终不发一语,司马良也保持着缄默。

约莫二更天,皇帝才走出了甘露殿。

这样晚了,左右都不知皇帝还要去往何处。但没有人敢出声询问,他们都远远地跟在后头,只有班胧亦步亦趋,紧紧跟在皇帝的身后。

禁中,夜色已经很深了。黑夜模糊了天与地的边界,宫内燃着的寂寂灯光,水晕一样的浅淡光影,渐渐融入了如墨般的黑色里。

这让皇帝想起了,父皇去世的那个夜晚,也是这样黑的天,这样惨淡的灯光。父皇一手握着王骏,一手握着他,目光殷殷,言语切切。当年,他也曾经以为,好歹做一场君臣,怎样都能有个好的收场……

夏夜微微有着燥意的风,和缓地抚过皇帝的面颊。那点柔软的心绪,很快又被轻风吹散了。班胧跟在他身后,目光关切地注视他,却始终没有说一句话。皇帝凝了凝神道:“过段时日,朕就下旨,擢升你为车骑将军。”

班胧脸上惶恐的神色一闪而过:“陛下,您才封了臣为征北将军,这会不会太快了……”

“你竟觉得快?朕倒是觉得慢。”皇帝轻轻地说,“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还与朕客气?”

班胧红了红脸,不说话了。皇帝有意提拔他已久,但碍于王太尉在朝,只能徐徐而为之。王太尉当政多年,门生故吏遍布军中,便是皇帝的旨意,有时都不能得以实行。这让皇帝怎么能容忍?

何况王太尉性格孤高,自诩为先帝倚重之臣,常常孩视陛下,言语多有不恭,今日的局面,完全是班珑可以预料到的。

“陛下如此爱惜臣,”班胧低声道:“臣必然不负陛下所托。”

皇帝听到他这句话,就微笑了。他拍了拍班胧的肩膀,没有再多说什么,但一切都在不言之中了。君臣二人相伴走了一会,直到月入中天,千万宫阙都沉寂在薄纱一般的月色里。

治罪汝南王与王太尉的旨意,都是从甘露殿一并降下。但先于渭城闹市处以极刑的,却是汝南王宫上下三十几口人。

汝南王毕竟是谢氏宗亲,还留有体面,昨夜已在狱中自裁而死。而他的家眷亲人,门客仆役,就没有这么幸t运了。监斩官签令一下,滚滚人头落地,鲜血如同喷泉一般涌出,百姓们瞧了个热闹,长安城中的公卿却个个惊骇欲死,胆寒不已。

甘露殿,皇帝刚刚与近臣练武而归,卫和就上前禀告道:“陛下,丞相忽染恶疾,竟渐渐不能下榻,方才上奏,请求辞去相位……”

“病了?”皇帝神情漠然,“可有叫人去瞧?”

卫和道:“太医令已经去了。”

“缘何这样巧,王骏刚出事,他就病了?”皇帝的声音含着淡淡的讥诮,“只怕是朕吓到舅父了。”

卫和低头不语,皇帝忽然问道:“朕诛了叔父一家,待王骏又如此不留情面……今日长安城中,可都是在言说朕的无情?”

卫和的心忽地一跳,他低声说,“庶人谢祯既死,汝南国除,上上下下的眼睛,都尽盯着那些个空出来的位子,哪里得空为一罪人哀默?”

卫和这样回答皇帝,固然有避重就轻的嫌疑,但他所言不虚,皇帝也心知肚明。自从汝南王下狱以后,众人的心思都活络起来,仿佛朝中一下冒出了数不清的良才俊杰,在他的跟前争相荐人。

也是,汝南国人口众多,物产丰美,对于郡守之位,何人能不生起觊觎之心?只怕他如今心中所想,却是要叫所有人失望了。

念起心中长久徘徊的想法,皇帝没有再说话了。夏日的阳光烈烈,金红的晨光在天边汹涌,仿佛下一瞬就要撕裂而出,天际已经烧成了一片灼烧而热烈的红。

九月的最后一天,长安下起了寂寂的雨。

披香殿燃起了盏盏灯火,三两宫女围着惜棠,低声地说着话。小树则趴在柔软的毛毯上呼呼大睡。

惜棠守着熟睡的小树,织着彩线团,听着灵儿她们说话,偶尔会回应一两句。雨渐渐大了,四面的窗都关得紧紧的,半透明的琉璃窗映出殿外清新的雨意,殿外碧绿的湖光烟云缥缈。“今日……似乎是王太尉行刑的日子。”惜棠忽然说。

众人齐齐沉默了一会,碧珠看了看天色,回答说:“都这个时辰,想来已经结束了。”

惜棠嗯了声,就没有再说话了。距汝南王被处死,已经过去了好几日,今日终于是轮到王骏了。皇帝金口玉言,男丁全部处死,女眷也要没入宫中为奴。想到这里,惜棠不由得问了句:“王家女郎,现下可是在宫里了?”

“就在昨日,王家女郎没入内廷,”碧珠神情微微有异,“不堪受辱,已然撞柱身亡了。”

“这,”惜棠呼吸一窒,“陛下与太后知道了吗?”

“陛下什么都没说,太后叹息了几声,吩咐人好生安葬了。”

惜棠面露不忍之色,众人正欲就此几句,小树忽然哼哼唧唧地醒过来了,他小青蛙一样扭动着身子,要惜棠抱。

他比云朵还要软,惜棠每次抱他都很小心。一落入母亲的怀抱,小树就开心地笑了起来。他毛绒绒的小脑袋贴着惜棠的下巴,惜棠的心都要融化了。

抱着小树亲昵了一会,远方忽然传来宫车鸣鸾之声,惜棠不禁放下了小树,是皇帝来了么?皇帝将近一个月没来了。那日,皇帝还和她说,要立王家女为后,但如今看来,皇帝其实根本没有立后的打算……惜棠回了神,正欲出去迎皇帝,那宫车声却渐渐远了。惜棠走到窗前,张目去望,銮驾原来是往宫外的方向去了。

当即时,惜棠就怔在了原地。小树在榻上哇哇哭着,惜棠连忙回去抱他。才一会的功夫,小树哭的脸蛋都红了,眼睫毛也湿成了一团,这样娇气而脆弱的孩子……生死都捏在皇帝的手中,要怎么才能平安地把他养大?惜棠不禁把孩子抱紧了,孩子吃痛,哭的更响亮了。

在惜棠焦心于是否要找皇帝求和的夜晚,成安长公主府中,皇帝也彻夜未眠。

中宵时分,烛影摇曳。皇帝坐于案前,小腕粗的明烛渐渐燃尽,烛台结了厚厚的一层蜡痂。卫和膝行上前,小心翼翼地换了根新烛,低声说:“陛下,奴婢有事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