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走入寿成殿,惜棠只觉得恍若隔世。
寝殿灰尘漂浮,除了在榻上艰难喘着气的郭王太后外,再也没有一个人。惜棠掀开了帘子,一看到郭王太后,她就愣住了。
短短十几天,王太后老了好多好多!在惜棠的记忆中,婆母虽有了年纪,但总体上仍是个神采奕奕,风韵犹存的美人。可如今躺在榻上的,那个面目衰朽的苍老妇人是谁?是她的婆母,是谢洵的母亲吗?惜棠怔怔的,说不出一个字来。而王太后浑浊的眼珠,才刚刚落在了她的脸上,就默默地流出了两行热泪。
“你,”郭王太后艰难地说,“你来了。”
惜棠站在原地,毫无反应。郭氏蒙着眼睛与她对视,惜棠好久没这样仔细地看过她了。谢洵在时,她们就一直关系僵硬。婆母对她的不喜,由初见的那一刻贯彻到最终。经历了这么多,惜棠早已无所谓婆母怨不怨她,恨不恨她了。她来这里,只是想说一句话。那句她压抑了很久,却始终不能对旁人说的话。
“……不管你信不信,”惜棠说,“由始至终,我都没有勾引过皇帝。我不是自愿的。”
惜棠眼中闪烁着若有若无的水光。望着她的眼睛,郭王太后想起了曾无数次与她含情对视的谢洵的眼睛。她当然知道,自己的儿子有多么喜欢惜棠。但一直是母亲古怪的心理作祟,儿子越喜爱惜棠,她就越是厌恶她。可归究于惜棠本身,作为儿媳,她到底有哪点对不住她?
洵儿在时,她晨昏定身,处理家头细务,对她从来无有不恭,无有不从。洵儿死了,她自己病倒在床,理不了事,反倒是她强忍着悲伤,把洵儿的丧仪处理的妥妥帖帖。反倒是她一直护着的女儿,却是这般的翻脸无情,这般的……郭王太后抽搐着脸皮,泪水一滴一滴地流了下来。
“是我,”郭王太后喘着气说,“是我对不住你……洵儿不在了,我本应和你相互依靠,却做下了这等事,将你亲自推到了皇帝怀中,”郭王太后的声音哽咽了,“我对不住你,对不住洵儿……”
惜棠的心骤然一痛。她低下头与婆母相视,婆母还在全身抽搐的流着眼泪。现在说这样的话,又有什么用呢!该造成的伤害,全都已经造成了。既已酿成的事实,也不能够再改变了。惜棠麻木地摇了摇头,她不能回应婆母的话,她终究不能做到原谅她。见也见了,想说的话也说了,惜棠不想再停留片刻了。她一步一步地走到了殿门口,婆母忽然一声叫住了她。
“惜棠!”这是婆母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之前每一次叫她,都是冷冰冰的沈氏两个字。婆母嘶哑着声音问,“胭儿呢?她……她怎么样了?”
“我不知道。”惜棠没有回头,“但现在,应该是过了行刑的时候了。”
话音刚落,郭王太后就一声一声痛哭起来。惜棠听着她断断续续的哭声,眼眶也湿润了t。她不是为了陆胭,不是为了郭王太后,而是为了谢洵,为了她自己。阿洵走了,他们所有的过往,都随之烟消云散了。临淮王宫,她曾经以为的和阿洵永远的家,如今也要永远离开了。惜棠不知道自己哭的很厉害,直到出了寿成殿,皇帝用一种探究的目光看着她,她才知道眼泪早已浸满了自己的脸庞。
谢澄的手,接住了一颗从惜棠睫毛上掉下来的泪珠,那点点的温热,却直直地烫进了他心里。他抚着惜棠的乌发,轻柔地吻过她的眼泪。惜棠眼眶红红地与他对视,谢澄说,“很难过吗?”
“我,”惜棠怔怔的,半晌才意识到眼前的是何人,她顿时惊慌失措起来,“我,我没有……”
“没关系。”谢澄微微笑了下,“你与九弟弟,毕竟做了几年的夫妻,你还在惦记他,对不对?我明白的……”他的言语很温柔,惜棠听在耳中,却阵阵的发起抖来,“这样吧,待回了长安,我就下旨,给他赐下美谥,修缮他的王陵,叫他得以哀荣,不至于身后无人知闻……你觉得如何?”
皇帝的一言一语,无不是在提醒着惜棠,谢洵已经死了,不在了,永远都不会回来了。“不,”她摇着头,“现在就很好了,很好了,谢谢您……”
谢澄垂着长长的眼睫毛,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惜棠想再次拒绝的话语,一下又被咽了回去。
“我,我,”最后的最后,惜棠还是忍不住哭了,“我都听您的。”
谢澄这才点了点头,掰过惜棠躲避着他的脸庞,轻轻地落下了一个吻。
第037章 认错
谢澄安静地吻了惜棠一会, 道,“那郭氏呢,你想如何处置?”
惜棠小小声地问, “您的意思是?”
“朕自然是想和陆氏一并赐死了, ”想到这二人想谋害惜棠,谢澄脸上是深深的厌恶,不过他注视着惜棠尚且泛红的眼眶, 很轻很轻地开口了, “不过这次,还是听你的。”
惜棠匆匆看了他一眼, 确认他是认真的以后, 沉默了半晌, 说, “如今的情形, 对王太后而言,已经是比死还难受了。”
还是心软了……谢澄微微叹口气, “好,那就饶她一命。”
惜棠默默点了点头,没有再说别的话了。皇帝轻飘飘一言就决定了郭王太后的下场, 让惜棠有种悲哀的尘埃落定的感觉。从今往后,她就没有婆母, 也没有家了。虽然从阿洵不在的那一刻, 她就已经没有了。浓烈的悲伤哽住了惜棠的喉咙,惜棠的眼前开始有点发昏了,而皇帝含着她的唇瓣, 还在说,“临淮的事, 处理的差不多了,也是时候要回长安了。”察觉到惜棠在轻轻地发抖,谢澄抚着她的脸庞,爱怜地说,“别怕……朕会对你好。”
好与不好,又能如何呢?由始至终,她根本就没有选择的权力,惜棠说不出话了,只能无助地点着头。谢澄轻轻吻着她的唇瓣,还在说着很多承诺一样的话。午后的日光好大好大,惜棠好晕好晕,根本听不清皇帝在说什么了。她没有回应,只是脱力般的把头枕在了皇帝的肩上,皇帝温柔地抱了她很久很久。
在离开临淮的前一天,惜棠见了长姊与小弟。
原本按照皇帝的意思,是想让惜棠再见一见所有的家人,但惜棠实在是不愿再见到父母,皇帝也就随她去了。短短几天,惜棠瘦了好多,脸上也没什么血色,唯有唇上轻点了朱红,显得有几分活气。惜兰一见到她,就哭的根本止不住。惜棠任长姊抱着她哭,等待长姊哭累了,才说,“我还好……我没事的。”
听闻惜棠如此言语,长姊哭的更厉害了。站在一旁的小弟,也是眼眶通红。惜棠握住小弟的手,“是阿姊连累了你,”她声音有些哽咽,“你没事吧?”
小弟慌忙摇了摇头。
“我就在牢中关了两三日,就有人送我回家了。”小弟吸着鼻子说,“我什么事都没有呢!”
听小弟这样说,惜棠彻底地放下心来了。“那就好,”她喃喃着说,“我现在,就盼着你们好好的。”
“阿姊!”小弟的眼睛湿润润的,“你要往长安去,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吗?”
惜棠的心,忽然好痛好痛。
“以后的事,谁能说的准!”她还在安慰着弟弟,“你好好读书,好好长大,我们姊弟,就总有再见的一日。”
小弟用力点着头,难过的无法说出一句话。他也是懂了人事的年纪,对于自己原本做着临淮王后的姊姊,无缘无故跟了天子,内心也隐隐有猜测。但再怎么想,再怎么有怨恨,又能怎么样呢,谁还能和天子作对?也只能此刻抱着阿姊多哭几声而已。
而惜兰,听着妹妹与小弟的对话,心里早就酸楚的难以言喻。长安与临淮,相距何止千里,来日都不知有没有相见的时候!况且妹妹是这样尴尬的身份,到了长安去,还不知要受多少委屈。连她这个外人都觉得前途难测,何况是身处其中的阿妹呢!更别说,妹妹的心里还念着临淮王,这样的日子,往哪处想,都是一头的黑暗……惜兰忍着泪水,对惜棠说,“事已至此,就先顾好当下吧!若是觉得心里苦,灵儿是个好的,都去寻灵儿说出来,不要自己憋着难受,好不好?”
惜棠望着面容关切的阿姊,努力点着头应了。惜兰抱着妹妹,抚着她乌黑亮丽的秀发,想起幼年时,嬷嬷们给她们姊妹梳头,都对阿妹鸦羽一般的头发,雪白一团的脸庞赞叹不已,那时她多嫉妒自己的阿妹。却哪里能想到,这极盛的容色,会招来这么大的祸端!惜兰流泪着,有心还想嘱咐阿妹几句,叫她忘了临淮王,好好与陛下过日子……但她望着阿妹苍白如纸的面孔,哪里还能说得出口!于是千言万语,都只能化作眼泪滴滴落下。
姊弟三人又说了一会话,渐渐也到黄昏了。知道皇帝快回来了,惜棠也不敢多留姊姊和弟弟,就出言要送他们离去。两个人含泪应了,惜棠倚着门框,看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傍晚深红色的霞光中,眼眶悄悄的湿了。
临淮王薨后,临淮国被分为了三个郡,对于这等惊天的大变,境内的豪强富户都还没回过神,圣驾就突至了临淮,对隐瞒人口田产的豪族杀的杀,流放的流放,幸存的几家每日战战兢兢,好容易熬了一些时日,终于听了圣驾回銮的消息,算是彻彻底底地松了一口气。
而在沅江之上,惜棠的心情终日郁郁。灵儿不放心,只要皇帝没来,就没日没夜的守着她。惜棠不想让灵儿担心,有心做出个轻松样子,但无论如何也伪装不出,经常都只能与灵儿相坐而默。这个夜晚,灵儿见惜棠盯窗外看了半天,就问道,“您要出去走走吗?”
惜棠无声地摇了摇头,灵儿就没再提议了。她见壶中的水快没了,就走到外头去,唤人取水来。惜棠靠在窗边,看着灵儿嘴巴张张合合的,在和碧珠讲话。惜棠忽的找回了做孩子的乐趣,根据灵儿的口型,猜着灵儿在说什么。灵儿说完了,碧珠就开口了。而她一开口,惜棠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
碧珠称呼她为夫人。
夫人!她知道这两个字是皇帝的授意。事实上,身边的人这样唤她,已经有一段时日了。就连灵儿,在御前的人三番四次的警醒下,也习惯这样叫她了。而惜棠当然不能习惯。每每听到这个称呼,她的脸上就像是被人狠狠被扇了一耳光。她一次一次的被人提醒,自己是多么的对不起阿洵!
有一天,她实在是忍受不了了,就私下和碧珠说,让她不要这么唤她。碧珠脸色惶惶的,并不敢应,惜棠知道自己为难人了,就噤了声,没有再言语。之后的几天都没有再提及。这只是一件小事,惜棠自己都要忘记了,而在一个夜晚,皇帝和她在船上走了几圈,回到厢房后,忽然就问起了这件事。
刹那之间,惜棠就白了脸色,说自己只是不习惯。皇帝顿了顿,又问她哪里不习惯。惜棠湿着脊背,无论如何都回答不出。皇帝冷笑了下,问她究竟是不习惯,还是不喜欢。惜棠彻底不能回答了。她在原地僵了好久,皇帝彻底失去了耐心,冷冷地就命令她跪下。惜棠咬着唇,忍着耻辱,跪下了。
就着银白色的月光,皇帝打量了会她含羞忍辱的脸庞,又命她t褪去衣衫。惜棠的手指放在系带上,却怎么也无法使劲,她的眼泪打湿了皇帝的手背,但皇帝却毫不动容。惜棠绝望至极,只能依言照做。雪一样的月光浸透了她的躯体,她身子冷的一颤一颤,面上却因极度的羞耻而发红。皇帝滚烫的手指一一抚过她上身,惜棠的眼泪流个不停。皇帝赏玩了好久,始终不让她起来。惜棠知道自己该说话了。“陛下,我错了,”她含着泪道,“是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