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1 / 1)

惜兰慌张起来,她手忙脚乱的,还想安抚惜棠。但惜棠已经挣脱了她的怀抱,“快走!”她朝她扔着枕头,泪水浸湿了她的面颊,“没有听到吗,我不想看见你们……”

望着妹妹这般模样,惜兰的眼泪再次决堤。“好,好,”她哽咽着声音说,“阿姊这就走,这就走。”

她抹着眼泪,心中仍是割舍不下,一步一回头,终于还是出去了。寝房内又只剩下了惜棠一人。惜棠抱着被褥,撕心裂肺地哭了一会。脑袋开始发沉,眼前的一切渐渐模糊,惜棠身心俱损,模模糊糊地又昏过去了。

惜棠以为自己昏迷了很久,可当她再次醒来时,其实也只是第二天的黄昏而已。

她麻木地睁开了眼睛,母亲给她掖被子的动作猛地顿住了。她慌忙收回了手,讷讷道,“我就是不放心,想进来看看……我这就走,这就走。”

惜棠听着母亲自说自话,脸上已经失去了表情。眼前这个陌生无比的人,真的是她的母亲吗?是那个把她生下来了的母亲吗?或许母亲从来就是这样。只是她对她有过妄想而已。

对于母亲的爱,惜棠曾经有过很深很深的期盼。但事到如今,全都已经碎成了飞灰,连一丝余烬都没有了。而母亲面色尴尬着,还在等她出言挽留她,但惜棠内心没有丝毫波澜,她面无表情地闭上了双眼。

云氏的脸色一下苍白起来。“棠棠,我知道你还在怨我,”云氏切切哭了起来,“是我对不住你,我不配做你的母亲……”

云氏哭了好久好久,惜棠只是静静地听着。她通红的眼睛望着自己的女儿,惜棠眼睫毛动了动,神情麻木的,终于开口了,“……我知道。”

云氏的声音一下止住了,她神情期盼地望着女儿,可惜棠已经不愿再多看她一眼了。“说完了吗?”她漠漠地说,“我想一个人休息了。”

云氏的表情猛地冻住了。她张开苍白的嘴唇,仿佛还想说些什么,但惜棠已经开口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惜棠说,“我不会连累阿弟的,你放心吧。”

云氏对次女,那颗麻木已久的为母之心,此刻忽然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她怔怔地和女儿对视了许久,茫然地问,“你想好了?”

惜棠望着母亲的神情,在内心极度悲哀的同时,又觉出了一丝可笑。母亲想做什么,在睁开眼的那一刻,她早就已经知道了。除了给皇帝当说客,她还能说些什么呢?

先是灵儿,再是长姊,再是母亲,用最亲近的人来刺伤她,这或许就是皇帝最卑劣的地方了!但话又说回母亲,再可恶的事,都叫她做尽了,如今怎么还装起不忍来?惜棠实在是厌烦透了。

她没有回答,只是没有表情地移开了目光。望着惜棠的表情,云氏什么都明白了,先前,她或许还以为,女儿这样做,除了顾念弟弟,也有为着母亲的缘故。可如今,她明白了,惜棠是再也不会为她做任何事的了。

想到这一点,云氏全身发起抖来。陈旧了多年的记忆,在忽然之间破土而出,有一个含着眼泪,梳着小小包子头的女孩儿,不舍地拉着她的裙裾,一声一声的唤着阿母……初冬微微寒冷的风,一下拂过云氏的脸颊,那个曾经期盼着母亲的女孩儿,最终也都消失了。

云氏忽然泪落而下。

在床上躺了七八天,惜棠终于可以下床了。

在屋里憋闷很久了,惜棠却连一点外出的欲望都没有。灵儿坐在她旁边,神情小心的和她说着逗趣的话,惜棠始终都是默默地点头。

屋里头除了她与灵儿,几个在王宫时见惯了的人外,还有两个不熟悉的脸孔,分别唤作碧珠、翠环。惜棠不用多想,都知道这是皇帝派来的人。除了她们主动请示外,惜棠没有和她们主动说过一句话。

自从她赶走了母亲后,就再也没有家人来看望她了。在昏睡的大多数时光,惜棠偶尔醒过来的时候,看到的最多是灵儿的脸庞……当然,还有皇帝。皇帝不会像灵儿一样照顾她,他只是在旁边看着,经常会吩咐一句。但他的注视只要存在,就无时无刻不在灼烧着她。

这几日,她的病好的七七八八了,皇帝经常会和她一起用饭。大多数时候,都是皇帝说话,她听。皇帝如果问问题,她就回答。全程都是神情麻木,动作迟钝的。这几日下来,惜棠其实能隐隐感觉到,在皇帝波澜不惊的态度之下,其实燃烧着幽微的怒火。之所以隐而不发,可能是因为她尚在病中……念及此处,无论灵儿在说什么有趣的事,惜棠都是无心去听的了。

想到什么,什么就来了。门口忽然传来动静,惜棠望过去,果然是皇帝来了。灵儿慌忙的起身跪下,皇帝看都不看她一眼,径直走到惜棠面前,抚了抚她的额头,问,“可是大好了?”

惜棠默默地点头,谢澄就说,“外头的天气正好。”他示意惜棠起身,“我陪你出去走走吧。”

惜棠其实一点都不想出去……但在皇帝的注视下,她还是起身了。于是谢澄握着她的手,和她一起走入初冬的日光中。

出了屋门,惜棠才发现,此地原来这么大,这么大,她还以为只是一个小小的院落。初冬的日光,很温暖的照在她脸上,但惜棠还是感觉到了不同于秋日的凛冽的冷。但她穿的衣裳足够多,皇帝握着她的手也很紧,那点冷意忽然又消失了。

她和皇帝缄默地走了一路,始终没有人说话。过了好久好久,还是皇帝先开口了。皇帝问她,“这里还住的惯吗?”

住不惯,最终都是要住惯的。惜棠只是麻木地点着头,谢澄凝视她半晌,又说,“遣人去了你家,都说你只与灵儿亲近,就将灵儿带了来。除了灵儿外,”谢澄很温柔地询问,“你还有什么惦记着的人吗?”

从皇帝的口中,听到灵儿的名字,一瞬之间,惜棠觉得怪异极了。“没有了。”她说,“现在这样,就够了。”

惜棠的神情变化,都被谢澄看在了眼中。难得见她有这样的反应,谢澄就就着此事说了下去。“王宫呢?”谢澄问,“王宫有吗?”

听皇帝提及了王宫,惜棠略略惊奇地看了他一眼。谢澄微微一笑,只是又问了一遍。惜棠摇着头、还是说没有。谢澄点点头,又说,“既然说起了这个,”他道,“还是要和你说一说郭氏母女。”

想起这两个人,惜棠的神情微微一动。谢澄渐渐靠近她,他们的脸正对着彼此,谢澄凝视着她的眼睛,轻轻地说,“这两个蠢毒妇人要害你,自然是罪大恶极。只是现下么,先不论朕对她们的惩处,只将她二人送到了公堂去。”皇帝温柔的言语中,却流露出冷酷的杀戮的意味,“待律令的惩戒下来了,朕再来进行二次裁决。”

听着皇帝的语气,惜棠周身泛起淡淡的寒意。但并不是为了王太后与仪成君二人。对于这两个要害她性命的人,惜棠便是有一颗再大度的心,也不能够原谅。

她不会阻挠皇帝的决定,但那毕竟是谢洵的母亲,谢洵的姊姊……初冬寒冷的风中,微微夹杂着枯败菊花涩而苦的气息,就在一个多月前,千里之外的听园,还盛开着金灿灿的秋菊,她兴高采烈地凑上前去闻,也拉着阿洵和她一起。那时候日子,虽然有着终将而至的阴影,但总归还是美好的。谢洵微笑的脸近在眼前,惜棠无缘无故地唤了句,“郎君,我好冷。”

耳畔的风声猛地一停,周围像是忽然间静止了。谢澄炙烫的呼吸打在她的脸上,望着他一闪而逝的愠怒的神情,惜棠一下清醒了。“我,我,”她结结巴巴地,却一个字t都说不清楚了。

谢澄脸上的神情不可捉摸,很长一段时间,惜棠只管盯着他的脸,连呼吸都停住了。谢澄望着她发白的脸,忽然笑了一下。“不是冷吗?”他说,“那就先回去吧。”

惜棠打着颤,说好。

他们于是离开了园子,回去了。

之后的几天,因为这件事,惜棠好几个晚上都睡不好。皇帝待她的态度,倒是一如既往,这让惜棠内心更慌张了。很煎熬的,惜棠度过了几天,这一日用完夕食,皇帝唤人取了酒来。

仆婢们放下酒具,在皇帝的命令下,都退下了。房中只剩下了皇帝与惜棠二人。惜棠坐立不安,连鼻尖都冒出了汗水,皇帝为她倒了一盏酒,命令道,“喝。”

惜棠双手捧着酒盏,很小口的抿了一下,就是尝了这一小口,惜棠彻底地僵住了。

谢澄盯着她的眼睛,幽幽地笑了,问,“尝出来这是什么酒了么?”

惜棠连嘴唇都在发颤,“该不会是,该不会是……”

“正是。”谢澄点了点头,他微笑了,“朕特意命人从你的寝殿中取来的。那日有夜雨,九弟弟晚回了,到他死前,你都没来得及和他共饮这一坛酒,朕说的对不对?”

“你怎么可以,”惜棠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你怎么可以……”

“我怎么不可以?”谢澄轻蔑道,“这只是一坛酒而已。”

一坛酒而已!皇帝说的好轻巧!惜棠的情绪瞬间就被点燃了,她紧紧地握着酒盏,不管不顾地要把它泼在皇帝的脸上,皇帝轻而易举地就抓住了她的手,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 ,抵在了冷冰冰的墙面上,在惜棠强烈的挣扎中,酒液淋了两人满身,酒盏也随之掉落在地面上。

谢澄一只手控制着她的双手,一只手用力地攥着她的下巴,把她死死的钉在墙面上。惜棠被他弄的好痛好痛。谢澄鼻尖抵着她的鼻尖,冷冰冰地问道,“朕是不是太轻纵你了?”

惜棠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在极度愤怒的同时,又感到极度的恐惧。她全身发着抖,问,“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谢澄面无表情地重复着这句话,“我想做的有很多很多,你能够一一满足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