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1 / 1)

汤泉池揉碎了满殿的月光,唯有几点银白色的光斑,寂寂地停留在了窗台上,远远望去,就像是星星晶莹的眼泪。

第031章 雪崩

郭王太后一大早起来,看着阴沉沉的天色,心情莫名不安。她问身边人,“还在下雨吗?”

“是。”婢女垂首答,“已下了一夜了。”

郭王太后脸色不好地点了点头,“这样坏的天气,洵儿一会还要出门……”她沉沉叹了口气,“今岁的遭殃事如何这么多呢!”

婢女唯唯的,也不敢应。自从知道了长安近来的消息,郭王太后很是意志消沉了一会。在女儿的陪伴下,才略略有了精神气。

可这无休无止的,一连下了近半个月的雨,还是令郭王太后心情微微郁悒。这一刻,她倒是后悔不让儿媳来向她请安了,至少能在她身上宣泄一二不是!

不过洵儿这么宝贝她,必然是会跟着来的……想到这点,郭王太后的心情更差了。

而不论郭王太后如何作想,殿外的雨下的更大了。

今天早上,惜棠没有什么胃口,随便吃了几口栗粥,就不愿再吃了。谢洵见状,就唤人取来了小半碗雪白的豆腐,伴着椒油和细盐,惜棠总算多吃了几口。

雨下的越发大了,惜棠抚着谢洵的脸庞,很是依依不舍,“这样大的雨,要不今日别去了吧。”

谢洵面色为难,经历了这般的事,他多想在家陪伴惜棠,但泗州县传来急报,昨夜暴雨连绵,曲江的堤坝将有淹没的风险,眼下那头正乱成一团,谢洵必须亲自去主持大局,他实在是愧疚极了,不知如何回应惜棠,而惜棠回过神来,也知道自己言语的不妥了。泗州县正面临着天灾,她t怎么能这么自私,只顾着一己的私情……

“是我说糊涂话了,”惜棠说,“那边正等着阿洵,阿洵快去吧。”

谢洵心中莫名发痛,他吻了吻惜棠的额头,小小声地说了句对不起。他冷冰冰的斗篷刮过惜棠的脸颊,也随之带走了谢洵最后一缕熟悉的气息。

惜棠倚在门前,看着他的身影,一点一点地消失在滂沱的大雨中。她的心忽然揪的发痛,她提起裙摆,刚想要冲入那深灰色的雨幕中,而谢洵刚好走到拐角,一个侧身,就消失了。

就消失了。

惜棠僵立在檐下,那声呼唤硬生生的被卡在了喉咙间。雨风仍旧无情的扫荡着人间,惜棠忽然觉得冷极了。

惜兰昨夜回去,想了一夜惜棠的异状,终究还是不能放心,于是第二日,冒着雨来到了都梁殿,怎么都要见惜棠一见。

惜棠心中有事,长姊来了,和她说话,倒也略略排解了她心头隐隐的不祥。她含着笑,听长姊讲着她孕期的烦扰。

这是长姊第二次怀孕了,先头生下的儿子,如今都快五岁了。惜棠听着长姊说话,心头涌上淡淡的惆怅。若论起感情,她与阿洵,要比长姊与姊夫强上许多,怎么都要四年过去了,也丝毫没有动静呢……

惜棠尽管心情酸涩,却也不是会把烦扰带给旁人的人,她专注听着长姊说话,时不时会询问几句。而惜兰,尽管与惜棠做姊妹的大多数时光,都只是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但毕竟共处了这多年,还是能够察觉惜棠的情绪。

”她抚上惜棠的手,发自内心的劝慰了她几句。惜棠望进姊姊满怀关怀的眼睛,第一次觉得,亲情于自己而言,似乎也不是这么遥不可及了。

“叫阿姊担心了,其实也还好,”惜棠说,“我也不急,阿洵也从不催我……就是偶尔想起来的时候,会有一点难过。”

你还年轻呢,长姊这样和她说,况且你和大王感情这么好,何愁会没有子嗣?若是你姊夫能及大王的一半,阿姊做梦都要笑醒了。

对于长姊和姊夫,惜棠也清楚,两人之间,可以称的上一句相敬如宾,但再多的,便也没有了。

尽管惜兰如此说,惜棠也不会在她面前夸耀谢洵对她的好。她有些不好意思,但也没有否认,而是转而宽慰起了阿姊来。

雨越下越大了,这本是让今日的惜棠有所烦扰的雨,但想起谢洵,惜棠也没有这么烦心了,毕竟,她与阿洵,也是在这样的雨日相遇的……

天空轰隆一声,暴雨哗哗而下。远方忽而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惜棠猛地从回忆之中惊醒,她站起身,不要灵儿的帮忙,自己急急地就上前掀开惟帘,恰好对上了来人被雨水浸湿了的脸庞。黑天,暴雨,狂风,还有宁安那双簌簌流泪的眼睛

对于惜棠而言,世界就是在这一刻崩塌的,

“王后!”宁安红着眼睛,声音已经是哽咽无比了,“大王去往泗州县的途中,大堤忽而塌陷了,江水一下涌了上来,大王他,大王他,”宁安流泪了,“大王他卷入江水之中了!”

第032章 天恩

“什么?”惜棠宁愿相信是自己听错了, “你说是谁掉进了江中?”

“大王他,”宁安的眼泪已然决堤,“雨下的太大了, 太大了, 大王他掉入江去了!”

噩耗被确认,惜棠一下就站不稳了。“那快去救他呀!”她紧紧抓着宁安的肩膀,几乎是撕心裂肺了, “快去把他救回来呀!”

“立时下去搜救了, ”宁安的泪水滔滔不绝,“但还是来不及, 雨太大, 水流的太快了, 大王只怕是凶多吉少了了……”

听完宁安如此言语, 惜棠的眼泪瞬间就掉下来了。她的脑子嗡嗡作响, 再也分辨不清眼前的一切了,姊姊和婢女都着急的上前, 嘴巴张张合合的,也许是在安慰她,但惜棠已经丝毫听不见她们的声音了。她死死地握着着灵儿的手, 只是一味地痛哭着。忽然之间,有两个旋风般的人影从殿外冲进来了, 为首的人率先给了惜棠一耳光。

“都是你这个冤孽!”郭王太后痛哭流涕道, “自从你来了我家,就没什么好事发生!”

郭王太后悲伤过度,早已失去了理智, 一味地上前要捶打惜棠。四下的人急急地拦住她。惜棠在一片喧闹之中,却已经感知不到任何。脸颊上不断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她却感觉那疼痛不是自己的,毕竟心脏深处传来的痛苦实在是太强烈,太强烈了,相比之下,其他的一切又算得了什么?

后来发生了什么,惜棠有些记不清了。梁殿内都是一片哀声,众人好说歹说,总算是把郭王太后劝回去了。长姊临走前,抚着她的手,声音颤抖着和她说了许多话,但惜棠一个字也不记得了。她只是哭啊,哭啊,哭到第二天的日头都升起来了,暖暖的阳光照进了。惜棠望着洒满阳光的殿堂,泪水又落下来了。

第二天,涌入临淮王宫的人就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的人要见惜棠,要见王太后。他们都是封国的臣子,谢洵的臣僚。临淮王忽然遭祸了,他们都失了盘算,要惜棠与王太后拿主意。可在天灾面前,她们又能有什么主意呢?无非是先安定了众人的情绪,又躲在殿中,没日没夜地祈祷,期盼谢洵能够回来,他还这么年轻,刚刚成人没几年,怎么能这样丢下妻子与母亲,丢下偌大的临淮国不管呢!

然而五天过去了,曲江仍旧没有传来好消息。臣僚们见希望渺茫,陆陆续续的,就都离开了。每个人离开前,都不免要说一句,“可惜了我们大王,年纪轻轻的,也没留下一儿半女,”他们对着惜棠与王太后说,“临淮国往后可要怎么办……”

所有人唉声叹气的,都没有再说下去了。但每个人内心里都清楚,大王与王后没有儿女,若大王就这样走了,哪里还会有什么临淮国?长安面上再为临淮王哀悼,也一定会第一时间废除临淮国,将它重新划为郡县。人走茶凉,大概说的就是这种了吧!

于是每个人想到这里,在悲哀的同时,难免会对惜棠有淡淡的怨言。虽说子嗣一事,不能单看一方,但古往今来,都是惯常把责任推到女方上去的,何况谢洵如今还不在了……许多人都在想,若王后能诞下个一儿半女,或着大度些,叫大王纳上三两妾室,临淮国有了小太子,又怎么会沦落到如今这般!

但臣子们,毕竟都是外人,叹息一番,便都离开,各自筹谋自己的前程去了,但作为临淮王亲生母亲的郭王太后,在极度悲切,极度无助的同时,对惜棠的恨意,却是越来越深了。事情已经坏到不能再坏了,若不是心口提着一股气,硬逼着自己恨上一个人,要怎么有力气活下去呢?何况对于惜棠,郭王太后向来是恨的有理有由,恨的理所应当。

“我早就说过他了,”郭王太后对着女儿说,“叫他不要一味宠着他的媳妇,便当是为了子嗣,我说了多少次呀,可他是一个字都不听!你看现在,现在……”郭王太后悲泣道,“现在这样,我们要怎么办啊!”

陆胭听了,也是跟着流眼泪,却还强撑着理智,安慰着母亲。对于谢洵的离去,陆胭心中的悲伤,并不比郭王太后少。但除了对弟弟的哀痛外,更是的是对自己未来的忧虑。弟弟不在了,临淮国也就成了个空壳,她这个空有名头的仪成君,将来可该怎么办呢!早知道当年,就不该为了争一口气,和前头的郎君和离,只怕今后的日子,还比不上在邓家时……想到此处,陆胭的眼泪流的更凶了。

“阿母,”尽管清楚已经希望渺茫了,但陆胭还是一遍一遍地和母亲说,“您听他们乱讲呢!怎么就知道阿弟回不来了,阿弟福大命大,一定会活着回来,好好孝顺您的,您就信女儿的吧!”

郭王太后哪里不知道女儿只是在安慰她,却也流着眼泪,连连点头,“洵儿打小就是个懂事的孩儿,不会就这样丢下阿母不管的,”郭王太后喃喃地重复道,“他会回来,一定会回来,一定会回来的……”

母女俩拥抱在一起,都哭了。

或许这么大的天下,曾经有人的意愿足以感动上苍。但命运显然没有眷顾谢洵。惜棠与郭王太后的念想,最终都成了空。当谢洵的尸身被送到临淮王宫时,望着儿子被江水浸泡的辨认不清的面容,郭王t太后一下就晕了过去。而惜棠,还强撑着一口气,不顾众人的劝阻,握住了谢洵冷冰冰的垂下来的手。那还是手吗?那般的死白,那般的肿胀,或许那已经不是手了,只是手原本应该存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