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事情,向来精于算计的郁北渊不可能没有料到,那他为何作这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决定呢?

抑或是

他根本没想进皇宫,他的目标压根就不是颠覆李姓江山……

“王爷。”

戚清澜将嗓音压得很低:“当初是你抛了条生路给我,你若执意如此我必然奉陪。”

“只是在这之前希望你想想后果,想想跟着你这么多年出生入死的将士,想想东原的平民百姓,想想你往后的路该怎么走下去。”

末了她深沉的眼眸里光影浮动,又极其平淡地添了句:“而不是,只想着你的小傻子。”

说罢戚清澜不作停留,转身便走。

窗外挺拔的身影渐渐模糊在夜里,郁北渊缓缓地敛回目光,转而从怀里取出一张薄脆的纸页,借着灯影看清了纸面。

说是画作,大概也不能称为画作,仅是糊满了花花绿绿的颜料而已,都已经被水湿得起了褶皱,这是阿袖给他的生辰礼物。

阿袖想逃离王府的那天夜里,把这张画埋在了后门树根处。郁北渊抱着他回房间时,鬼使神差地拾起来揣进了衣袍的内兜里。

直到昨日,府里随侍给他送来换洗衣裳,才在这衣裳里重新发现这副画,好在没有被水洗破。

这短短半年的时光辗转,回过头来望望,没留神中间竟然发生了这么多变故。

当初阿袖傻乎乎举着画给郁北渊的时候,他怎么也没想到,后来的某天自己会捧着这画,想那小孩想得要命。

其实戚清澜说得半点错都没有,他脑里想的全部都是阿袖,无时无刻不在想阿袖。

回转东原,虐杀俘虏,北上京都,他所做出的一切,就是逼皇室将他的阿袖交出来而已。

管他后世唾骂还是被人戳半辈子脊梁骨,身后的事情郁北渊都不在乎,为了找回阿袖,他可以不惜任何手段。

郁北渊从来说到做到,说不惜任何手段,就不惜任何手段。

盛夏八月中旬,骁勇的东原大军连破城池乘势北上,很快就撞破京都地界的城门,在外城密林里安营扎寨。

此处地形易守难攻,是连接京都和外界的官道所在,只要死死守住这官道口,就相当于断了京都的一条臂膀。

不过光据守此处还不够,郁北渊转日差人放出消息,城外的平头百姓他每天屠杀十个,想要的人什么时候出来,东原什么时候撤军。

初闻此事的京都百姓愤怒不已,请求诛杀郁王的呼声高涨。可是后来朝廷遣去攻打东原军的将军全都无功而返,百姓们就变得人心惶惶。

城外的杀光,早晚要轮到城内的,人们生怕哪天就被郁王抓去当下酒菜。于是要求皇室交出私藏的神秘人的呼喊很快就传到了皇帝的案头上。

与此同时,皇帝却是被搅扰得满头雾水,顽固的东原军久攻不破暂且不提,就说郁北渊执意跟他要的人,不用思索就知道是九儿。

可是九儿明明都跳下城楼不知是死是活,而且众目睽睽的郁北渊将其带走,如今他又来跟皇室要什么人。

皇帝心有疑惑,问到李烨和陆祺脑袋上,可是他二人同样是满面的愁苦神色。

直到郁北渊开始屠杀百姓,皇帝知道这人是彻底疯了,行事狠辣完全不给自己留退路,把九儿交出来都好说。要是交不出来他大有跟皇室同归于尽的架势。

朝廷中有不少请战前去围剿的将军。但是两军多是形成对峙之势,谁也不敢再往前走,同样谁也占不着对方的便宜。

文官里各种主意也层出不穷。可是很少有能用的,渐渐的,郁北渊这三字就犹如猛虎,他成了朝堂上下人人谈之色变的瘟神。

再后来,郁北渊下令将屠杀百姓的人数,增至每日二十人,催逼得京都百姓暴发游行,强烈要求皇室将郁王要的神秘人交出来。

但是皇室是真的交不出来,情急之下,皇帝不知听了哪位大臣的意见,连夜召了两位人皮面具师,又费尽心思找来位九儿身形差不多的阴柔骨。

力气费了不少,可是根本就没有什么用,假九儿甚至都还没到郁北渊跟前就被识破了,下场自然是凄惨至极。

就这样京都东原双方僵持了半个月之久,在某个落着小雨的清晨,郁北渊执着许久的事情终于迎来了转机。

他收到了一封印着红泥的信笺,那人信誓旦旦地称,郁王想要的人在自己这里。

他不是应该死了吗?

京都外城的苍穹山谷滩地,一座幽深的府宅隐在繁密层林间,古朴牌匾覆着层灰,抬眼是四个大字耦香别业。

府苑四面竹树环合芳菲遍地,看起来像是很久无人居住。但是通往东厢房的方向,平白无故地被趟出条小径。

东厢房的雕花门虚掩着,轻轻推开道缝往里头探看,能瞧见有人仰躺在柔软被褥里。

那人周身萦绕着颓然病态,一双漂亮的眼睛无神地瞪着帐顶

赫然就是失踪已久的九殿下!

他是昨天夜里醒过来的,睁眼后就被幽幽的黑暗包裹着,仿佛周围全是绝望的死寂。

但是无意识地动了动手指,指腹摸到的却是带着温度的柔软被褥。

他也能闻见弥漫的清淡石榴花香,也能听见外面夏日小虫的鸣叫,同样能感受到从窗缝里吹进的微风。

嗅觉听觉感觉逐渐变得清晰,散落的意识随着慢慢回笼,所有的感官都在叫嚣提醒着,这不是在地狱,而是在人间。

他不是应该死了吗?

白袖的记忆还停留在那座巍峨的城楼,到处都飘着凄风苦雨,城下黑压压的聚集了很多百姓。

之后的事情他就不记得了,他回忆不起来也不愿回忆,每每想到这里就会头痛欲裂。

这时候只听房门吱嘎轻动,有个穿短衫的端着药碗走进来,动作利索步履轻盈,眉梢染的喜色眼看就要压不住。

昨夜察觉到白袖恢复清醒后,这家伙也是这副没出息的模样,甚至高兴得手舞足蹈围着房间转圈,活脱脱一个大傻子。

白袖认得这大傻子,是他在皇宫里的贴身小太监薛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