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出口,皇帝凌厉的笔锋微滞,那双浑浊眼眸就立刻警觉起来,他皱紧眉头追问道:“你说清楚,曾在哪里见过这枚印样?”

白袖老实地回答:“住在繁秋殿的时候,儿臣有回到哥哥的书房便曾经见过。”

“李烨?”

皇帝都快撑着桌案站起来,焦急的神色足以证明这件事情很重要,他再三确定问白袖:“你是说曾经在李烨的书房里见过?”

白袖茫然地点头:“不过这枚貔貅的图案是印在银锭上的,磨损得很厉害。”

“想来哥哥的书房里藏着很多宝贝,平时不允许旁人贸然闯进去,那日我焦急去找他,还被哥哥揪住骂呢......”

后面的话音逐渐模糊不清,皇帝只觉得脑袋里像蜂巢似的嗡嗡作响。

这貔貅的图案并不是普通印样,而是五年前国库失窃的那批饷银的印样,此案发生后他便下令销毁同批饷银。

正因为如此,貔貅印样的饷银没有在民间流通过,李烨那里怎么可能会有?

联想到年前寿宴时褚宣城的命案,或许饷银失窃案真与这位他深为倚重的皇子有关......

褚宣城溺毙后,大理寺与李瑄案相关的所有事情都直接跟皇帝禀告,此前陆祺前往东原时,查探到东原销金窟也有那批饷银的流通。

远在东原的销金窟,京都的四皇子,五年前失窃的国库饷银,寿宴溺毙的大理寺重臣,是时候将这些线索联系起来好好查查了。

见皇帝眉头紧锁,白袖的眼底闪过抹不易察觉的精光,元春吉日大清早的,李烨就给他送媚香散那么份厚礼,他这做弟弟的自然要回礼。

皇帝亲自查探李瑄案时候也不短。但是没有见到什么显著的成效,白袖便先抛砖引玉,在皇帝面前给他的好哥哥上点眼药。

在李烨书房见到饷银什么的纯属是胡诌,他只是看过两眼褚宣城附信捎来的饷银印样,但这招对皇帝就是意料之中的好用。

目的达到,白袖没有立即撤身,只懂事地默默在皇帝身边磨墨奉茶。

父子两人不时攀谈几句,白袖俯身过去听几句提点,就这样一直到窗外暮色苍茫。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难得的安宁,来者是皇帝的贴身太监周德胜。

见白袖仍在寝殿没走,周德胜嘴里的话要吐不吐似乎很为难,皇帝不悦地搁置下毛笔,命令他道:“不必避讳但讲无妨。”

周德胜噗通一声跪到地上,老太监破锣似的嗓子断断续续的:“启禀......启禀陛下,五殿下他......他......五殿下他身亡了!”

皇帝蹭地站起来:“什么?!”

周德胜那老身板都快趴到地面上,“是五皇子府传来的消息,眼瞧着就是刚发生的事情。”

元春吉日闹出人命来,皇帝的脸色霎时变得很难看。虽然平时不待见李桓,但毕竟是流着他的血的皇室血脉。

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皇帝最终累极似的倒退两步跌回椅子里,“说清楚他是如何身亡的?”

听到这问周德胜像鹌鹑似的,怯怯地觑着皇帝的脸色,“当......当时五殿下正与府里的妾室行云雨之事,据管家说持续有两三个时辰,后来抽干力气倒在那女子身上......”

“嘭!”

皇帝猛地一拍桌案,暴怒而起:“这个没出息的东西!”z.ll

“陛下息怒!”

颤颤巍巍的老太监觉得自己的脑袋都快被皇帝拍掉了,凄惨的目光赶紧望向白袖求助,心道九殿下您可赶紧劝劝陛下吧!

李桓的死白袖毫不意外,那媚香散的事郁北渊不会轻易放过他,白袖佯作震惊连忙伸手去搀扶皇帝,在白袖的安慰下,皇帝才重新坐回座位,

他被气得面色泛青,伏在桌案捂住胸口剧烈咳嗽了一阵,指着周德胜咬牙切齿痛恨道:“这个没用的混账死便死了!就当我皇家从来没有过这人!”

李桓活着不教皇帝省心,死法也不光彩,这种情况皇室都没有脸面给他发丧。

傍晚到了掌灯时分,皇后唤了丰盛的晚膳来伺候皇帝,白袖便有眼色地躬身告退。

推开沉重的门,清冽寒风扑面而来,混杂着簌簌落雪,摇曳宫灯映衬出的红墙拐角处,有道挺拔的身影正在等他。

白袖刚想抬步朝那边走,身后却突然冒出来一道阴沉的嗓音,他脚步顿时刹住,缓缓地转过身去。

是李烨。

他披着身藏黑色的狐皮鹤氅,像道鬼魅似的隐在昏暗的夜色里,柔软的毛领簇着笑容周密的脸。

见白袖抬眼静静地望着自己,李烨悠然地背着手走过来,那双含笑的眼眸直直盯着他:“李桓的死是你设计的?”

李桓的死讯不出所料传到李烨的耳朵里,白袖就那么淡漠地望着李烨,疏离地开口道:“哥哥为何这样问?”

抬指抽开白袖鹤裳的襟带,李烨毫不掩饰地笑道:“他早晨刚在你的床榻间占过便宜,转眼就暴毙而亡,不能怨哥哥如此作想。”

襟带滑落,脖颈上斑斑驳驳的吻痕衬着雪白的肤色显得格外刺目,白袖啪地打掉李烨的手,冷淡道:“那哥哥好好想吧。”

“九儿。”

李烨唇边含的笑意未散,快走几步就挡在白袖身前,摇着头啧啧两声似是觉得遗憾,“你这浑身的刺,什么时候长的?”

以前那谁都能踹一脚的受气包。自打从东原回来就变了副模样,就算表面唯唯诺诺的,那双无邪的清眸里也好像总是藏着坏。

他舔舔牙根,抬手将刚才解开的襟带慢慢给白袖系好,边淡声道:“还是温驯些惹人喜欢,九儿若是不慎触到本宫的霉头,这些尖刺本宫就给你一根一根拔了。”

白袖毫无惧色,忽然踮脚凑近,覆到李烨耳边轻轻说了句什么话,听毕李烨眼眸一凛,眼底登时翻涌出分明的狠色。

“原来四殿下也在这里。”

突如其来的话音打断了两人的对峙,周德胜撑着把伞走到跟前:“九殿下您的暖炉忘在陛下寝殿,老奴赶紧给您送来。”

“眼瞅着这天又开始飘雪,九殿下您若是不嫌弃老奴,这把伞就先将就用着去瑶华宫,您身体不好风寒可别再加重。”

白袖颔首笑笑也没客气,一并接过,周到地跟周德胜躬身道谢,便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