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挡的幔帘被撩开道缝透气,车厢里薛桥正在给白袖敷药。

他是背对着外面的,轻薄的衣裳松松垮垮地挂在臂弯,露出一片白皙柔嫩的颈肩。

郁北渊在外敲了敲马车横木的边沿,淡漠地盯着薛桥:“出去。”

出口的话冷得直掉冰碴,郁北渊明显对薛桥没有什么好脸色。

当初阿袖的失踪与这小太监脱不得干系,他现在也是看阿袖的面子才没动他,否则早扔到山里喂狼了。

薛桥离开后,郁北渊便撩袍跨进了车里,借着灯烛忽明忽暗的光影,他的目光落在了白袖的脊背上。

这小孩瘦得不像话,嶙峋的蝴蝶骨就像有意雕刻过似的,连接着肋骨到腰际,再延伸进裤腰里。

眼前漂亮的骨相诱人得要命,郁北渊却没有以往那股冲动,他的注意都被脊背上深浅斑驳的累累伤痕吸引过去。

这副身体终于没再添新伤,旧疤的痕迹正在慢慢消褪,愈合得慢的也长出粉色的新肉,这些伤应该早就不疼了,但还是触目惊心。

其中最狰狞的在左侧肩头,那是两道很明显的匕首刀疤。

当初在京都的水马驿站时,他想用见血封喉散作利刃,郁北渊盛怒之下给他捅的,而这两刀直接导致他左臂再也抬不起来。

郁北渊挑亮烛苗,将半透明的软膏仔细地抹在指腹,继续给白袖涂抹。

这药是祛疤的,在河滩附近落脚后,郁北渊就即刻召军医给白袖检查身体。但是白袖连搭脉都不愿配合,军医就只能先留下些滋养身体的丸药和祛疤软膏。

指腹下面的肌理温热细腻,郁北渊的动作谨慎温柔,边跟白袖搭话:“据说这软膏是白鲫鱼肉凝成的,对修复疤痕有奇效。”

不出意料,白袖没吱声。

“我们此番就先祛掉脊背的疤,肩膀的伤许是触到筋脉,等回府后叫陈则看看。”

说罢郁北渊捏捏白袖手臂的软肉,笑道:“阿袖还记得陈则吗?你那时可是一口一个则哥哥的叫呢。”

“……”

车厢里静寂得出奇,感受到手臂的痒意,白袖不着痕迹地躲开郁北渊的手,然后窸窸窣窣地裹好衣裳,缩回车窗旁边。

这是白袖一贯的态度,不接受也不拒绝,冷冷淡淡的,比直接抽他两巴掌还折磨人。

向来冷傲的郁王被这样忽视也没有脾气,他凝眸沉默片刻,挪到前面和白袖隔案对坐,一副准备要敞开谈谈的架势。

可是话到嘴边不自觉就软下来:“阿袖,我知道你心里有怨,你说句话,或者干脆打我出气,只是别全都憋在心里好不好……”

郁北渊探过手臂,珍重地握住白袖的手,那双秾丽的狭眸里满是笃定:“你想要什么,我全都给你。”

全都给?

这句剖白仿佛正刺激到白袖的某根神经,烛苗暗暗笼罩的光影里,他淡淡地问道:“包括放我走?”

郁北渊闻言怔愣,漆黑的瞳仁微眯闪烁出星星点点的光。但那抹异彩很快就暗淡下去,他最终黯黯地垂下眼睛,没说得上来话。

包不包括放阿袖走?

不包括,这是郁北渊的底线,说他冷厉无情也好,说他暴戾恣睢也罢,他都不会放阿袖走,他还要和阿袖继续纠缠一辈子。

而白袖仿佛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根本没抱希望,抽回自己的手,转过头继续望着窗外。

随着掌里的温度抽离,郁北渊心头逐渐涌上股沉沉的悲戚,这人明明就在眼前坐着,他却觉得两个人相隔好远。

阿袖性情变了很多,他不再像痴傻时候的温驯乖软,也不再歇斯底里地要杀了郁北渊,总是低垂的眸里充斥着原本不属于他的凛冽。

他那一抬眼的刹那,郁北渊就恍若隔世,以前傻乎乎的乖乖小孩好像是上辈子遇到的。

“我是皇室的弃子。”

白袖侧头轻靠着车壁,冷眸望向窗外虚无缥缈的黑暗:“我无法为你的宏图霸业添砖加瓦,也无法再成为威胁谁的筹码。”

言外之意,何必大费周章逼我回来?

白袖这话说得严丝合缝,也是他心里最真实的想法,一枚只配用来作药引的弃子,没有任何可利用的价值,还逼他回来做什么呢?

郁北渊被他这话给问住了,盯着这张再熟悉不过的脸颊看了片刻,半晌才郑重地应道:“我若说,想让你做我的王妃呢?”

说完像是怕白袖不明白他的意思,又紧接着添上句:“不是筹码,不是禁锢,是我东原郁王府堂堂正正的郁王妃。”

无论是不是筹码或禁锢,郁王妃这名头白袖都没有半点兴趣,冷冷地道:“花漪竹,楚稚,随便是谁。”

郁北渊:“……”

听到楚稚的名字,郁北渊甚至觉得白袖在故意恶心他,可这人神色自若,分明就是不知道楚稚被他掐死的下场。

他眼皮蓦然一跳,紧紧盯住白袖的眼睛,喉咙里控制不住地有些发紧,“王妃的位置是两个人一辈子的事情,谁都可以吗?”

白袖闻言轻顿,嘴边随即泛起抹不易察觉的冷冷笑意,不动声色地端起茶盏,借着喝茶的动作掩住唇角。

一辈子,上下嘴唇一碰,总是能很轻易地说出来。回头望望,自己当初想跟他过一辈子的时候,他又在哪里呢?

他在虐待折磨脆弱的身体,他在玩弄利用简单的思绪,他在把他的感情和心意掏出来肆意践踏……

时间是不会倒退的,记忆也不会消失的。往后的日子即使被迫同在屋檐下,他是他的一辈子,白袖是白袖的一辈子,互不干涉。

白袖挨着盏沿喝茶,没有再开口的打算,他跟郁北渊连敷衍都懒得敷衍。

“阿袖……”

只见郁北渊眸色晦暗,学着白袖的样子懒散地靠着车壁,说出来的话很平淡却很笃定,“我的郁王妃,只能是阿袖。”

白袖转眼看向窗外,晚风吹拂着他的发,他没有应声,这话不知是听没听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