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桥看见这场面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当初是他纵火带殿下离开小院的,照郁北渊那狠戾的性子,给他留条全尸就是大发慈悲了。
可是轿舆停稳以后,郁北渊并没有拔剑。反倒是将他的佩剑递给沈壹拿着,然后开始解披风卸铠甲。
等身上没有其他的冷铁硬物,郁北渊才拿过那件披风搭在臂弯,朝前面的轿舆走过去。
短短几步路他走得很缓很慢,众目睽睽之下缓缓地往那边挪。就像是条孤魂野鬼似的,动作迟滞地来到轿舆的前面。
双眸被翻涌的情绪染得暗红,喉结微动着轻轻吞咽,然后抬起微微颤抖着的手指,去撩那轻薄的纱帘。
指尖捻住,热风穿过。
最后一层遮挡被慢慢地掀开,郁北渊的嘴唇紧抿着压成道线,渴望的目光往里面探看,终于如愿见到了日思夜想的人。
他已经有两个多月没有看见阿袖,这两个月里无时无刻不在煎熬,既担忧阿袖不在身边护不到他,他自己又要忍受思念的折磨。
而现在他的阿袖就在眼前,是活生生的,有温度有呼吸,卸掉浑身的夹板和纱布,完整地好好地坐在他面前。
不过跟预想中的场景稍微有些不同,他本以为小孩会像以前似的蜷在角落,再不济也会满眼警觉地看着他。
但是没有。非但没有,白袖还靠着轿壁,双目紧阖,懒洋洋地睡着了。
看着这副恬淡安静的睡颜,郁北渊的心酥酥麻麻的都快软成水,唇角无意识地就浮起抹宠溺的笑意。
“阿袖……阿袖……”
郁北渊覆手过去,轻蹭了蹭白袖的颊面,用哄小孩的语气柔声细语喊他:“阿袖乖乖,轿里不舒坦,我带你回家睡好不好?”
温热的吐息洒在脸侧,白袖被搅扰得长眉立刻蹙起来,然后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漂亮的瞳仁里逐渐倒映出眼前人的面容,他眨了眨眼很快就清醒过来,毫无波澜地看进郁北渊的眼睛里。
那目光从容坦荡,没有害怕也没有惊诧,更没有像很久以前那样红着脸躲避。
这人的出现,没有激起白袖的半点水花,没有引得他情绪起伏不安,深邃的眼眸里甚至连点涟漪都没看见。
这反应刺得郁北渊心里一沉,他徒劳地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再说,就见白袖用手撑着座位想要站起来。
“阿袖!”
郁北渊眼疾手快摁住白袖的肩膀,让他轻轻地坐回去,筋骨和后脑都受了那么重的伤,他身体肯定没好利索。
便用那件披风盖在白袖身上,谨慎地连脑袋也一同兜住,随后郁北渊揽住纤细的腰肢,手臂顺势托住他的臀肉,把人面对面地抱了起来。
两个人相拥的姿势亲昵得不像话,白袖低垂着眼眸任他抱着。没有拒绝,也没有配合,手臂软软地搭在身体两侧,并未去搂郁北渊的脖颈。
宽大的披风将小孩罩得严严实实,郁北渊像是抱着块稀世珍宝,走路时都小心翼翼的,搂也不敢搂紧,生怕碰得他哪里疼。
在京都官道口接到人,便按照跟李瑄的约定启程回东原,浩浩荡荡的大军在前开道,郁北渊抱着白袖同骑一匹马。
黑鬃烈马的健蹄踏出哒哒的声响,郁北渊从背后虚虚拥着白袖,将脸埋在他的颈窝里,贪婪地深嗅着这副身体透出的清淡药香。
那是种占有欲极强的姿势,也是种近乎卑微的姿势,环过纤瘦腰肢与白袖十指紧扣,将他完全圈揽在自己怀里,却仍觉得隐隐不安。
阿袖自打见到他,就没说过一句话,漂亮清眸低低垂着,甚至都没正眼瞧过他。
这小孩经受的苦难太过深重,已经长出冷硬的尖刺把自己包裹起来,同样是将所有人隔绝在外,郁北渊要想把这层硬刺扒下来,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但是这过程无论有多艰难,无论要经过多长时间,郁北渊都愿意付出全部去尝试,尝试着去融化他满身的刺,抚平深浅斑驳的伤痕,把他重新宠成天真无邪的小傻子。
“阿袖,你看看我……”
郁北渊温柔地贴着白袖的耳廓,轻声细语地跟他解释道:“京都外城的那些百姓,我没动他们。”
他的目的始终就是逼皇室将白袖交出来。但还没真丧心病狂到屠杀无辜的地步,那些被抓走的百姓已经全数释放,并无性命之虞。
所有人都可以说他残忍暴虐,但他希望白袖能够知道事情的真相。
可是轻柔的话音落下良久,白袖仍是沉默着没有应声,他不在意真相究竟如何,更不在意关于背后这人的所有事情。
这反应很明显在郁北渊的预料之中,他没有任何怒意,只凑近了鼻尖蹭蹭白袖的侧脸,无奈泛起抹苦涩的笑:“小哑巴。”
白袖打定主意要当哑巴,郁北渊就拿他没有办法,脸上少有地露出愁苦的神色,认命地悻悻垂下脑袋,转而掏出小刀给他阿袖削果子吃。
趟过平坦开阔的官道,越过花草丰腴的河谷滩地,两人慢慢悠悠走了小半日,被大部队落得越来越远,只有沈壹薛桥和两队亲兵随侍。
夏末秋初的山间景色很迷人,白袖病恹恹地骑马骑得困倦了,郁北渊就陪他坐车。
随行的马车是特意找京都的巧匠打造的,里面的空间异常宽阔,被褥衣裳茶具甚至熏香都是一应俱全,看起来就像个小房间。
本来还藏了些降燥的冰块在车厢里。但看白袖仍然裹着衣裳,冰块索性也没什么用处,郁北渊就让人搬出去了。
他削的果肉放在瓷白的盘里,白袖一块都没动过,被抱进车里后他就懒懒地靠着车窗,任风吹着闭眼假寐。
这小孩半日不喝水不进食,郁北渊的担忧都挂在脸上,白袖当哑巴不搭理他没事,不正眼瞅他也不是大碍,可要是饿出好歹就是不值当了。
他端着碗浓郁白稠的鱼汤,轻轻吹凉后放在白袖面前的小案上。
在叔父那座小院的时候,他本来想给阿袖抓鱼熬汤的,时隔两月今天就算是补上。
郁北渊搁置下鱼汤后,也没有再多说话,便立刻起身出去了,他在阿袖会很抵触。
果不其然,郁北渊走后,白袖就端起那碗鱼汤凑在碗沿慢慢啄饮,雪白的腮帮鼓鼓的,就像只偷食吃的小兔子。
透过车窗,郁北渊远远地望着那边,他觉得这是他这辈子,见过最好的景。
郁王妃只能是阿袖
流云层卷落日西沉,直到天色渐暗,郁北渊才回到马车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