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正院的回廊下,积雪已没过脚踝,扫雪的仆役们踩着木屐,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却驱不散这满院的死寂。
姚如意立在阶前,玄色锦袍上落了层薄雪,她却浑然不觉,只望着那扇紧闭的朱漆房门出神。
这是她从南疆回来的第三个月。
自雾溪镇那一面后,楚君泽的身影便如林间雾气,再难捕捉。
她遣去的人回报说,那位姓楚的男先生带着徒弟阿竹,离开了雾溪镇,往更南的密林去了,
只留下一间空荡荡的药庐,和檐下那串风干的艾草。
“将军,该进药了。”长随福安捧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汤,小心翼翼地走上前。
这三个月来,姚如意的咳嗽一日重过一日,大夫说是心结难开,郁气伤肺,开了多少方子都不见好。
姚如意没有接药碗,目光依旧胶着在那扇门上。
门内的陈设,还保持着楚君泽离开时的模样梳妆台上的螺钿镜蒙了层薄尘,镜旁的玉梳齿间,似乎还缠着几根乌黑的发丝;墙角的博古架上,摆着她当年从北疆带回来的狼牙,被他用红绳系了,说是能辟邪;还有床榻上那床绣着并蒂莲的锦被,叠得整整齐齐,仿佛主人只是暂时外出,随时会回来一般。
可她知道,他不会回来了。
那日在雾溪镇的山道上,他最后看她的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没有恨,没有怨,只有彻底的漠然。
那比任何激烈的指责都让她难受原σσψ来,当一个人彻底放下时,连恨都是奢侈的。
“把药倒了吧。”姚如意的声音有些沙哑,转身往书房走去。
福安看着她落寞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跟着姚如意十年,从北疆战场到长安府邸,从未见过将军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
想当年,将军少年成名,一杆银枪挑落敌军主将,何等意气风发;
大婚那日,将军穿着绯红喜服,抱着新嫁娘从马上下来,眼里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便是后来有了沈知林,将军眉宇间虽有愁绪,却也从未这般……心如死灰。
书房里,堆满了各地送来的卷宗,都是关于寻找楚君泽的消息。
姚如意随手拿起一本,是岭南都护府呈上来的,说当地有位专治妇科的男医,医术高超,只是性情古怪,不愿见女子。
她心头一动,仔细看那男医的形貌描述,却发现与楚君泽相去甚远。
又拿起一本,是黔州刺史的奏报,说境内有个叫“忘忧谷”的地方,谷中住着一位隐士,擅长制解毒的药丸,听说是位年轻男子。
她急忙让人找来黔州的舆图,手指在忘忧谷的位置上摩挲良久,最终却只是颓然放下。
这三个月来,类似的消息如雪花般飞来,每一次都让她燃起希望,每一次又都以失望告终。她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还不够沈知林早已被她送去城郊的静心庵,下令终生不得踏出庵门半步;那些曾在沈知林面前搬弄是非的仆妇,也都被她杖责后发卖了;将军府的后宅,如今清净得只剩下她一个主子。
可这些,楚君泽都看不到了。
她想起那日在雾溪镇溪边,他蹲在青石板上捣药的模样。
阳光洒在他素色的布裙上,映得他侧脸的轮廓柔和了许多,鬓边没有珠翠,只别了支简单的木簪,却比当年凤冠霞帔的模样,更让她心头震颤。
原来,他离开她之后,活得这般……自在。
“将军,宫里来人了。”门外传来侍卫的禀报。
姚如意皱了皱眉,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
如今她对朝堂之事已有些心不在焉,若非圣上几次三番催促,她连早朝都懒得出。
来的是内侍省的总管太监李德全,脸上堆着惯常的笑容,见了姚如意便拱手道:“姚将军,圣上有请,说是在御花园的暖阁里,要与您对弈几局。”
姚如意心知,圣上哪里是要与她对弈,不过是担心她因私废公,想敲打敲打她罢了。
她点了点头:“有劳李公公,本将这就随你入宫。”
御花园的暖阁里,地龙烧得正旺,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龙涎香。
圣上穿着明黄色的常服,正坐在棋盘前摆弄棋子,见姚如意进来,抬了抬手:“来了?坐吧。”
“臣参见陛下。”姚如意行礼后,在棋盘另一侧坐下。
“听说你最近,一直在派人寻找楚氏?”圣上落下一子,语气平淡地问道。
姚如意握着棋子的手微微一紧,低声道:“是。”
圣上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姚如意啊,你是朕的得力干将,当年在北疆,你为大启守住了半壁江山,朕一直很器重你。可你看看你现在,为了一个妇人,弄得形销骨立,连早朝都快不上了,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臣知错。”姚如意垂下眼睑。
“知错?”圣上放下棋子,语气重了几分:“你若真知错,就该明白,楚氏既已写下和离书,便与你再无瓜葛。强扭的瓜不甜,你这般苦苦纠缠,反倒失了将军的气度。”
姚如意沉默不语。她知道圣上说得有理,可道理她都懂,心却不听使唤。
圣上见她这副模样,也不再多劝,只是指了指棋盘:“这盘棋,你执黑,朕执白,你若能赢了朕,朕便答应你一件事。”
姚如意抬眸,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圣上笑了笑:“你若赢了,朕便下旨,撤销你与楚氏的和离书,再以国礼,为你将他寻回来,如何?”
第20章
姚如意心头猛地一跳,握着棋子的手竟有些颤抖。她看向圣上,见圣上眼中并无戏耍之意,不由得燃起一丝希望:“陛下所言当真?”
“君无戏言。”圣上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