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一行轻车简从出了长安城,一路向南疾驰。
姚如意坐在颠簸的马车里,指尖摩挲着那枚被楚君泽留下的婚戒,心里五味杂陈。
她想起沈知林被送走前说的话“将军若真找不回姑爷,知林愿为将军诞下子嗣,侍奉左右”。
当时她只觉讽刺,挥手让侍卫将人送去了城郊别院,严加看管。
原来人总是要等到失去,才懂得分辨真心与假意。
当年她以为沈知林的柔弱是真性情,却不知那是精心编织的网;以为楚君泽的隐忍是不在乎,却不知那是一次次失望累积的沉默。
行了月余,终是抵达雾溪镇。
镇子依着澜沧江而建,青石板路蜿蜒曲折,两旁是吊脚楼,檐角挂着的铜铃在风中叮当作响。
姚如意按着画像寻到溪边,果然见着个素衣男子蹲在青石板上捣药,晨光洒在他发间,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
“君泽。”她轻声唤道,声音竟有些发颤。
男子闻声回头,正是楚君泽。
只是他瞧着她的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没有惊讶,没有怨怼,甚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这位公子认错人了。”他低下头,继续捣药,木杵撞击石臼的声音清脆,却像敲在姚如意心上。
“我没有认错。”姚如意上前一步,蹲在他面前,从怀中取出那枚金簪:“你还记得吗?那年在雪中,我就是用这枚金簪向你求的婚。”
第18章
楚君泽瞥了一眼,淡淡道:“这簪子太过华贵,公子还是收好吧。”
“不,对我来说不一样。”姚如意急了,抓住他的手腕,却被他猛地甩开。
“公子请自重。”楚君泽站起身,往后退了一步,“民男楚氏,早已不是将军姑爷,与公子素不相识。”
“君泽,我知道错了。”姚如意眼眶泛红,声音带着哀求,“你跟我回去好不好?我把将军府的后宅都清干净了,沈知林已经被我送走,往后我只有你一个人。”
楚君泽抬眸看她,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带着几分疏离:“将军说笑了,您的后宅如何,与民男何干?当年签下和离书,你我便再无瓜葛。”
“那和离书我不认!”姚如意上前想拉他,却被他身旁突然窜出的少年拦住。
那少年约莫十三四岁,眉眼间有几分眼熟,手里还提着个药篓,警惕地瞪着她:“你是谁?不许欺负我师父!”
“师父?”姚如意愣住了。
“这是我捡来的徒弟,阿竹。”楚君泽摸了摸少年的头,语气是她从未听过的温柔:“我们还要去山上采药,公子请回吧。”
说罢,便带着阿竹转身往山道走去。姚如意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多年前在北疆,他也是这样背着药篓走在前面,回头对她笑:“姚如意,快来呀,前面有株老山参!”
那时阳光正好,他的笑容比阳光还暖。
“君泽!”她忍不住追上去:“当年的事是我错了,我知道我混蛋,我不该在你小产的时候离开,不该被沈知林蒙蔽,不该……”
“将军。”楚君泽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人总要往前看的。你有你的荣华富贵,我有我的山间岁月,这样很好。”
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风:“当年在产房里,我不是怪你先去看沈知林,而是怪你眼里根本没有我。我躺在血泊里的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个女人,我再也不要了。”
姚如意僵在原地,如遭雷击。
原来他不是一时赌气,而是早已深思熟虑。
楚君泽终于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平静无波:“将军若真觉得愧疚,便请好好守住你的将军府,别再来打扰民男的清静。”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进了竹林。青竹掩映,他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见,只留下风吹竹叶的沙沙声,像是在诉说着一个早已结束的故事。
姚如意站在原地,直到夕阳西下,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
手中的金簪硌得掌心生疼,她才缓缓将其握紧,转身往镇外走去。
马车驶出雾溪镇时,她掀开帘子回望,见楚君泽正站在吊脚楼的廊下,教阿竹辨认草药,夕阳落在他身上,温暖而宁静。
原来,有些人一旦错过了,就真的回不来了。
……
回到长安后,姚如意遣散了府中所有姬妾,将沈知林送去了家庙,终生不得出。
她依旧是那个战功赫赫的镇国将军,只是再也没有续弦。
每年冬日,她都会独自去一趟雾溪镇,远远看一眼吊脚楼前那个捣药的身影,然后默默离开。
有人说,镇国将军心里住着个得不到的白月光;也有人说,当年的将军姑爷早已不在人世。只有姚如意自己知道,澜沧江边的雾溪镇,有她此生唯一的遗憾,和再也无法弥补的亏欠。
而楚君泽,早已在山水间找到了真正的自由。
他教阿竹医术,治病救人,偶尔坐在廊下看澜沧江的落日,眉眼间是从未有过的舒展。
那年冬天,雾溪镇下了场罕见的雪。楚君泽推开窗,见对面的山头像盖了层白玉,忽然想起很久前的长安,也曾有个少年在雪中对他许诺:“君泽,等我建功立业,便娶你为妻,一生一世对你好。”
他拿起笔,在宣纸上写下:往事如烟,各自安好。
写完,便将纸笺放在风中,看着她被吹向澜沧江,随波远去。
窗外,雪落无声,覆盖了过往,也孕育着新生。
第19章
长安城的雪,下了整整三日。